師尊,有人要趕我們走

    或許只有曾經也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過的墨微雨,才會在這靜謐漫長的海岸線上,在一個人靜靜散步的時候,忍不住去思索。

    徐霜林,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個瘋子,年少的時候,是不是也曾意氣風發,在橘樹林裡苦練過劍術,待夜幕降臨後才疲憊又滿足地回去,袖子裡揣著摘下的一隻鮮甜橘子,帶給自己那位總在偷懶的哥哥吃?

    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哥哥雖一無所成,卻能憑三寸之舌,讓自己於修真界再無立錐之地。

    這個瘋子,是不是也曾埋首法術卷軸之中,苦思冥想,認認真真地蘸著筆墨,寫下一段略顯青澀的見地,然後不滿意,咬著筆桿,復又陷入深思?

    那時候的他,也不清楚,其實無論自己怎麼努力,到最後的結果,都是汙名落身,永無希望。

    墨燃閉上了眼睛,海風吹拂著他的臉龐,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鍍一層金邊。

    他想到了三生別院,一飲孟婆水,忘卻三生事,徐霜林給自己住的地方取這個名字,僅僅只是隨性而為嗎?

    還有前世,前世的徐霜林蟄伏在儒風門,也應當和這輩子是同樣的目的,但那一次,他卻在烽火之中為了葉忘昔戰死……

    葉忘昔。

    這個名字,也是徐霜林給她起的。

    忘了什麼?

    他是曾經試圖想要忘掉那些不公正不公平的歲月,忘掉昔日的仇恨與輝煌,忘掉那一張張面目醜惡的臉嗎?

    還有徐霜林費盡心機,從無間地獄拖曳出的那具屍首,羅楓華的屍首。

    他要這具屍首做什麼?

    幻象裡,徐霜林跟南宮柳說,只有得到施咒人的靈核,才能徹底破除戒指上的詛咒,但從最後的結果來看,徐霜林真正的目的絕不是為了幫助南宮柳解開詛咒。

    空間裂縫,珍瓏棋局,重生之術……

    還有最後從裂縫裡伸出來的那隻手。

    墨燃隱隱覺得有哪個地方非常不對勁,他眉心緊蹙,思索著。

    忽然,他驀地睜眼。

    他想到一件事情——

    當年在金成池邊,老龍望月死時,曾經說過:“那個神秘人,在金成池以摘心柳之力,修煉著兩種秘術,一是重生術,二是珍瓏棋局。”

    那時候它並未提及“時空生死門”。

    也就是說,對於徐霜林而言,他在乎的只是重生和珍瓏兩個法術,珍瓏不必多說,是為了行事方便,操控棋子。

    重生呢?

    他想要誰重生?

    墨燃想了想,覺得答案有兩個,一個是容嫣,一個是羅楓華。

    聽徐霜林的言語之意,容嫣曾經喜愛的人其實是他,後頭因為某些變數,她最後與徐霜林斷絕,反而嫁給了他哥哥。

    但是再仔細推斷,又覺得應當不是她。

    如果徐霜林當真喜愛容嫣,喜愛到想盡辦法也要讓她復生,上輩子又為何能殺掉她唯一的兒子?

    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傢伙很早就以“霜林長老”的身份蟄伏在南宮柳身邊了,如果他是為了用重生術讓容嫣復生,那當初在金成池邊,為什麼不直接阻止她被獻出去祭祀?

    不是容嫣。

    墨燃轉過頭,望著被旭日染紅的大海,細碎瀲灩的波濤不斷蔓延湧起,潮汐正在隨著太陽的東昇,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回升漲,天地之間一片金碧輝煌。

    是羅楓華。

    墨燃幾乎可以篤信,南宮絮要復活的人,是羅楓華。

    儒風門的事情遠還沒有表面上露出來的那麼簡單,就像這海潮漲落,那些破碎的貝殼,色彩危險豔麗的海星,都在天明之時,被滾滾浪潮覆蓋在水波之下。

    海水漲的很快,細碎的砂石被海浪衝刷著,蔓延至他漫步的灘塗。

    足下忽然一涼,墨燃低下頭,浪花已經翻湧上來,拍打著他的腳背。

    “譁——”

    他動了動修勻的腳趾,覺得有些冷,反身想要走回沙灘上穿鞋,一回頭,卻瞧見楚晚寧從漫天紅霞中向他走來,神情淡淡的,單手拎著被他隨意扔在沙地裡的鞋襪,遞給他。

    “怎麼光著腳,這麼冷的天。”

    墨燃隨他走到了沙坡高處,在巨石嶙峋的一片石灘岸邊坐下,抖乾淨腳上沾著的泥沙,重新穿上鞋。他忽然覺得有些寬慰,雖然他這輩子在楚晚寧身上,註定得不到那種想要的愛意,但是楚晚寧依舊是世上最好的師尊,會關心他,照料他。

    看到他赤著腳走來走去,會憂心他著涼。

    “儒風門的事情你怎麼看?”

    “沒那麼簡單。”

    “我想也是。”楚晚寧的眉頭自昨晚開始就幾乎沒有舒展過,縱使此刻有著短暫的平和與安寧,他的眉宇之間依然洇染著悒鬱,他看著墨燃穿上鞋襪,復又將視線投向那茫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