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有人詐屍

    他喉結攢動,最後慢慢地抬起手來,映著燭火,把那枚指環,鄭重其事地戴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

    他盯著自己的手,來回打量,嘴角慢慢勾起,似要綻放出一個燦爛痛快的笑來,可是那笑容的漣漪擴散未至一半,就驀地止住。

    南宮柳大喊一聲,忽然從掌門寶座上栽下來,渾身都在痙攣顫抖。

    “啊——!啊!!!”

    “掌門!”

    “掌門你怎麼了?”

    左右忙去攙扶他,豈料南宮柳一抬頭,卻是滿臉的血跡,方才還好端端的臉皮忽然撕開無數細小的口子,那些口子撕了又立即癒合,癒合了又馬上撕開,血液不停地從那詭秘的瘡疤裡洶湧而出。

    “怎麼回事!”南宮柳驚慌失措,“痛……好痛……怎麼……怎麼會這樣?怎麼回事?!!”

    門外傳來腳步聲。

    一個男子逆著月光,赤著一雙線條流暢的腳,踩在冰冷的磚石上,來到了南宮柳面前,一撩長袍,半跪下來。

    這個人正是比現在更加年輕一些的徐霜林,他俯身捏起南宮柳的臉細細打量,南宮柳不住地在喘息掙扎,眼淚鼻涕和鮮血混在一起。徐霜林似乎是有些噁心了,皺了皺眉頭,然後問:“怎麼忽然就這樣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霜林先生……先生救救我……”

    這個時候徐霜林還只是輔佐南宮柳的謀士而已,所以南宮柳稱他為霜林先生,而非是長老。

    一番查探,徐霜林抓著南宮柳的右手,看著那枚熠熠生輝的指環,驀地色變:“這上面竟附著萬劫咒?”

    周圍聚著的親隨在聽到這個名字後,俱是倒抽一口涼氣,唯有南宮柳,竟是渾渾噩噩,不知生死之咒為何物,只掛著眼淚茫然地抬起頭,鼻腔裡不住有晶瑩的鼻涕流出來,和著血汙,滴在地磚上。

    “啊,什麼那是什麼?”

    “死咒。”

    徐霜林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枚指環上被羅楓華下了死咒,他詛咒後一個戴上指環的人,只要照到絲毫月光,就會肌膚皸裂,生不如死……夜夜如此。”

    “什麼?!”

    “還不止。”徐霜林的手撫過戒指的翡翠,闔眸感受那裡頭洶湧的靈流,“在十五月圓時,哪怕你足不出戶,四壁封實,半點夜色都不透進來,依舊會感受到千刀萬剮之苦痛,逃無可逃……”

    他睜開眼睛,看了縮在地上以慘無人樣的南宮柳一眼,輕聲道。

    “至死方休。”

    濃稠腥臭的血汙下,南宮柳的瞳孔猝然收攏,那樣子渾然像是驚惶失措的碩鼠,又像是黑黲洞穴裡探首的毒蛇。

    他滑稽地抽搐一下,喃喃道:“至死方休?”

    “嗯。”

    “破,破不了?”

    “破不了。”徐霜林說,“至少我此刻想不出任何可以破解的法子……只能以後……”

    他話還沒有說話,南宮柳就掙開他的手,慘叫狂笑著爬下臺階,在冰冷光潔的地磚上拖出一道歪七扭八的血印子,他一邊哀叫,一邊大笑,聲音嘶啞扭曲到了極致,尖利得像針,連幻象外的許多人都忍受不了,堵住了耳朵。

    “哈哈哈——咒我?你咒我?”

    “羅楓華!你奪了我南宮家的掌門之席,我把你趕下臺來,留你全屍,已是……已是天經地義!你居然咒我?你怎麼忍心——你怎麼有臉!!”

    “我念你……授業之恩……把你葬在……葬在英雄冢……哈!英雄冢!你卻要讓我夜夜苦痛,皮開肉綻——至死方休!!!”他咆哮起來,一寸一寸挪到大殿門口,蟄伏在大殿紅銅重門投下的濃黑陰影裡,指爪猙獰抽搐,猛地拍起,忍不住重擊著地面。

    “至死方休!你怎麼能狠心!你如何能狠心——畜生!畜生!你毀我一輩子!”

    “掌門……”左右於心不忍,過去想把他攙回來,但是南宮柳怒吼著,大喝著,狀若瘋癲痴狂。

    這一團血肉模糊的臉上,從來都是懦弱無能大過其他任何色彩,可今日卻不一樣,他臉上有著刻骨的仇恨,野火般跳躍在瞳孔裡,燒的理智枯焦,寸草不生。

    南宮柳歇斯底里地嘶吼道:“傳我……第一道……掌門令……”

    隨侍跪地聽令。

    “前代掌門羅楓華,罪大……惡極……無可饒恕!命人將他遺骸……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徐霜林靜靜地立在旁邊,垂眸聽著,看不出任何表情:“…………”

    這時候新的一輪撕裂襲來,南宮柳承受不住,驀地崩潰,復又大哭了起來,但他一邊哭,一邊仍舊是將他登上儒風門寶座的第一道命令說完,一字一句,都從後槽牙裡擠出:“沉屍……血池……”

    你詛咒我血肉模糊至死方休。

    我沉你入無間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在這段幻象的最後,南宮柳睜著空洞茫然的雙目,嗓音像是破陋的陶壎,極其嘶啞,他喃喃著說:“羅楓華,畜生……你這個畜生……”

    記憶碎片又開始雪片般崩塌重組了,這寸寸揭開的儒風門腥臊秘聞,讓在場幾乎所有人都看得入了神,有的人,比如葉忘昔和南宮駟,那是因為切身之事,不得不看,而更多的人卻都被激起了一種窺伺他人隱疾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