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我不想你再被人罵

    而楚晚寧呢?楚晚寧是個無可爭議的宗師,是天下至善至仁的仙尊,所以他只要有一星半點的不對,都會被人無限惡意地去揣測。

    多少次都是如此。

    楚晚寧做事狠了,就有人怒罵他冷血。

    楚晚寧做事軟了,就有人質疑他怕事。

    墨燃甚至在五年遊歷期間聽到有人談及當年彩蝶鎮陳員外一事,竟有聲音指出楚晚寧是為了譁眾取寵,所以才鞭抽僱主,傷及凡人——

    “他就是個沒有良心的木頭人嘛,不然你們看看,正常人哪裡會沒有三五好友?再看這楚晚寧,十五歲叛出懷罪大師門下,後來就一直孤身一人,這天下之大,誰願意當他的朋友?”

    “是啊,當年彩蝶鎮那個陳員外,再怎麼有錯,那也是僱主,楚晚寧下手那麼重,那麼不顧及門派臉面,不顧及仙門規矩,我看他是孤苦伶仃久了,心裡有些扭曲。”

    心理扭曲?

    到底誰才扭曲?

    這個人付出的,難道還不夠多嗎?

    是不是真的要把他的血榨乾,肉嚼碎,連骨頭都獻祭出去,才是對的,才是好的,才不愧天不愧地是名副其實的楚宗師?

    墨燃捂著他的耳朵,楚晚寧身形高大修長,但是站在如今的墨燃面前,頭頂還是隻到他的下巴。楚晚寧更不是個柔弱無力的人,可是墨燃低著睫毛望著他,卻忽然覺得他很可憐,忍不住生出無限的疼愛與柔軟來。

    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想要抱住這個人。

    不帶情/欲的,只是單純地想要抱著他,想在這硬邦邦的天地之間,以血肉之軀,給他尺寸溫暖,僅此而已。

    對於這些不過腦子就說出口的質疑,以及“如果是我,我一定如何如何,怎樣怎樣”的話語,楚晚寧卻是比墨燃習慣的多,顯得很平淡。

    這時候金成池的回憶也結束了,回憶碎片在重新崩塌重組,楚晚寧便把目光移開,落到了南宮駟身上。

    南宮駟背對著他,一直跪著,再也沒有站起來。

    楚晚寧輕輕嘆了口氣。

    他與南宮駟,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如果可以,他倒真的希望南宮駟這一輩子都以為容嫣是斬殺妖獸時不幸身死的,可事與願違,隔了那麼多年,紙還是被火焰穿透,燒成灰燼。

    在楚晚寧的目光裡,如今跪著的南宮駟,和回憶裡跪在靈堂裡的那個孩子,就這樣恍然重疊在了一起。

    那個孩子在笨拙地揹著逍遙遊,但是他背的很生澀,總也連貫不起來,他就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地慢慢背給他的母親聽。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他磕磕絆絆,每次停下來的時候,他稚嫩幼小的臉上,都有著這個年紀所不該遭受的苦痛,“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定乎內外之分,辯乎……”

    孩子細軟的嗓音戛然而止,他沒有背下來,小小的身子在輕輕顫抖著,像風中的蒲柳,他最後捂住臉,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阿孃……我錯了,駟兒錯了……你醒一醒好不好,阿孃……我再也不貪玩,你醒一醒,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後來,逍遙遊成了南宮駟每一堂早課都會謄抄默寫的卷文,伴著他,從垂髫小兒,到意氣風發的儒風公子。

    容夫人走了,再也不能教他。

    不久後,楚晚寧也走了,再沒有回頭。

    南宮駟便一直沒有拜師,他憑著這一隻縫縫補補的舊箭囊,憑著那一句“貪怨誑殺淫盜掠,是我儒風君子七不可為”,終於在這人心隔肚皮的天下第一宗門裡,長成了一位和他父親截然不同的端正英傑。

    而此時,離容夫人逝世,已過去了近十五年。

    幻象再一次聚起,這一回,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南宮柳的寢殿,是月圓之夜,南宮柳縮在床榻上,榻上鋪著涼蓆,擺著竹夫人,顯然是夏日,但是南宮柳卻裹著好幾層厚厚的褥子,不停地在發抖,嘴唇青紫。

    楚晚寧拍了拍墨燃的手:“鬆開了,我想接著看。”

    墨燃道:“你也可以不看,我說給你聽。”他還是不想放下捂著楚晚寧耳朵的手,但被楚晚寧又拍了兩下,心知拗不過,便只好把手垂下,一邊還很陰沉地往周圍掃了一圈,心想要是有誰再說楚晚寧的不是,自己就暗戳戳記在腦子裡,回頭再找這些人單獨算賬。

    幻象裡,徐霜林從門口走進來,歪七扭八地行了一個禮,很沒有規矩。不過南宮柳好像習慣了,並沒有在意,他眼裡暴著血絲,哆嗦著問:“霜林,藥呢?藥呢?”

    “配了,失敗了。”

    南宮柳“啊啊”地喊出了聲,竟是嚇得鼻涕眼淚一起流:“怎麼會……怎麼會……你明明說可以……我受不了了,我渾身的骨頭都像長了尖刺在扎著自己!你,你快幫我把窗戶都關嚴實,一點光都不要灑進來,一點都不要……”

    “已經關嚴實了。今天是滿月,就算你不出門,都會覺得疼。”徐霜林道,“沒用的,你逃不掉。”

    “不——不!藥呢?”南宮柳有些瘋癲,“藥呢藥呢藥呢!!你說可以配的!我信你!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