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原是白月光、硃砂痣、心頭血、命中劫

    她愛怎麼想,由著她喜歡。

    墨燃低低跟她說了句:“抱歉。”閃身潛入了夜色裡。

    夜風吹著他的面頰,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與菱兒的一番相談,令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關於情愛,可能都想錯了一個點。

    菱兒問他“你喜歡什麼樣子的?”

    這個問題,他好像從來都沒有捫心自問過。

    得到溫暖很少的人,總是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利的,只要誰對他格外的好,他就將一腔熱血都奉上。

    “喜歡什麼樣的?”

    這是他潛意識裡,想都不敢的一句話。

    其實這世上每個人,原本都是有自己特殊的口味與癖好的。墨燃小時候就常常在路邊聽到別的孩子拉著自己父母的衣角,說:“我喜歡吃這個,這個有蔥花。”或者“阿孃,這個紅色的燈籠比黃色的好看,我喜歡紅色的。”

    但他不能說,說了也沒用,他能吃的起的,也只有最廉價的白麵餅子,還得掰開來,和母親一人一半。

    後來他在館子裡的時候,也會偷瞧那些來聽戲的金主闊少,看他們搖著絹扇,慢條斯理地說出諸如:“我喜歡上回那個翠兒,這回唱戲,還是要她吧,秀氣,嗓子甜。”這類的句子。

    其實在墨燃眼裡,翠兒姊姊遠沒有白蓉姊姊好看,但是誰會在乎他的想法呢?

    永遠也不會有人問他“你喜歡什麼”,審美也好,選擇也好,這些詞藻只和富貴之人有關,對於墨燃而言,別人端給他什麼就是什麼,有的吃就應當感激,有件衣服能蔽體就該涕零——“喜歡”?

    他恐怕是在痴人說夢,他憑什麼能喜歡,怎麼敢喜歡,有什麼資格喜歡?他只有一條要竭力掙扎,才能苟活下來的賤命。

    日子久了,這種得到什麼,就緊握住什麼的習慣深入骨髓,後來再多的金銀珠寶纏身,龍涎瑞腦燻得他直打噴嚏,也沒能把他骨子裡的這層窮酸氣遮蓋掉。

    縱觀墨燃這一生,年幼時潦倒窮困,他的喜怒哀樂就像鞋底的泥灰,一文不值,所以“你喜歡什麼?”這句話,沒人會問他。

    後來飛黃騰達了,簡在帝心,伴君伴虎,他的心思別人只能揣測,所以“你喜歡什麼?”這句話,沒人敢問他。

    而就在方才,菱兒忽然問了他這句話,簡簡單單幾個字,竟把他問住了。

    他曾以為喜愛一人,就必然是恭敬的,捧在手心的,不敢有任何妄念的。

    就像他對師昧那樣。

    他覺得這就是愛,好像沒有什麼地方是錯的。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隱約明白過來,事情好像並不是他想的這個樣子。

    他真的喜歡溫柔,超過喜歡倔強嗎?

    他真的喜歡和順,超過喜歡剛強嗎?

    他真的喜歡眼眸桃花繾綣,超過鳳目凌厲,兩刃寒霜?

    他……他真的喜歡師明淨嗎?而不是……而不是……

    他沒敢去想那個名字,可他的心跳不由他,血液已變得火熱又滾燙。

    墨燃被自己的愛慾驚到了。

    愛慾,愛慾,愛與欲本就是無可分割,不能分離的,被對方的容貌所吸引,被對方的聲音、對方的氣味,甚至是對方的一個眼神給蠱惑,想要侵佔,想要擁有,想要在那個原本跟自己毫無關係的肉體上,留下自己的氣息,想要在對方體內,插入自己的熱切。

    他從來都認為情愛神聖,所愛之人不可褻瀆。

    可是怎麼會真的不褻瀆?

    當一個熱愛著的,渴望著的,思慕著的身軀出現在自己眼前,怎麼可能忍得住不渾身燥熱,不意馬心猿?

    世間諸般愛意,唯有情愛,與乾淨無緣。

    它註定沾染著粘熱的汗水,有著肉體的顏色,它註定是鬢髮糾纏的,有石楠花的腥氣,它與呻/吟有關,與激情有關,它註定要在泥淖潮溼的溫床上才能滋生出嬌豔欲滴的花蕊來。

    墨燃在夜色中急奔,忽然停下腳步,眼神明亮的可怕,神情駭然。

    腦顱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斷裂了,一直以來被他的固步自封,被他的愚蠢固執壓抑著的那股狂流,以排山倒海的聲勢將他淹沒,將他侵吞。

    他悚然立在原地。

    慾望,慾念。

    情愛。

    楚晚寧……

    他終於把這個名字掘了出來。

    沙泥淘盡,珍寶浮出。

    從來都是楚晚寧……這樣私密的情感,這樣火熱的愛慾,從來都只屬於楚晚寧啊!

    他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兩輩子以來的執念被打碎了,那破碎的磚瓦牆垣被猛烈的潮汐沖刷著,拍砸在他心口,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駭然。

    難道、原來……竟會是這樣嗎……

    他喜歡的人,他所謂的愛,竟一直都錯了嗎?

    墨燃抱著梨花白返回篝火會的時候,菱兒已經不在了。

    眾人當然不會覺察到一個少女的離席,自然也無人知曉方才墨燃和她的一番對話,依舊把酒言歡,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鄉人們玩起了遊戲,他們拿稻梗編了頂草環,請一個人上去擊鼓,鼓聲熄滅的時候,草環傳到誰那裡,誰就要被問一句話,不能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