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翻身

    真是好生荒謬。

    他穿衣起床,洗漱扎發,很快地,也就把昨夜這場零零碎碎的夢給忘到腦後了。

    今天村長他們要打年糕。

    年糕在下修界是除夕必吃的食物,為的是討個好彩頭。粳米麵和糯米麵在頭一天晚上就磨好了,然後需要女人和老人燒火熱灶,上鍋去蒸粉,這道工序頗費工夫,卻用不到年輕力壯的男人們搭手,因此楚晚寧起了遲了些,再慢吞吞走地過去,也沒關係。

    他到了那裡,看到偌大的曬場上支了個大鍋,半人高的木桶正隔水蒸著,不斷往外冒著滾滾熱氣,村長老婆站在個矮腳板凳上,時不時往裡面補米粉。幾個小童繞著火爐在跑跳打鬧,還時不時從火塘子裡拿鐵梭撥出一串兒烤花生,一根玉米棒子。

    令楚晚寧有些意外的是,墨燃起的依舊很早,正在幫著村長老婆看火,有個孩童嘻嘻哈哈地跑得急了,一個踉蹌栽倒在地,抽噎數聲,哇地大哭起來。

    “怎麼摔著了?”墨燃扶起她,拍了拍她身上的泥灰,說道,“有沒有哪裡磨破?”

    “手——”那小女孩一邊嚎啕,一邊舉起自己黑不溜秋的小黑手給墨燃看。

    墨燃就抱起她,帶她去水井邊,打了一桶清水給她洗手。那距離有些遠,楚晚寧沒有聽見他和那小孩子說了些什麼,但小傢伙噙著淚花,抽抽噎噎地,過了一會兒,就不再哭了,再過了一會兒,她破涕為笑,仰著一張掛著鼻涕的小臉望著墨燃,開始和墨燃嘰嘰呱呱講話。

    “……”

    楚晚寧就安靜地立在拐角看著他,看著他哄人,看著他把孩子又抱回了火塘邊,看著他從旺火裡撥出一顆紅薯,細細地剝了皮,遞到小姑娘手裡。

    他就那麼看著。

    好像看到了墨微雨經過的那五年。

    “啊,師尊來了?”

    “嗯。”過了很久,楚晚寧才走到墨燃身邊,坐了下來。他望著鍋爐下躍動的熊熊烈火,看了片刻,說道,“裡頭都烤了些什麼?”

    “花生,紅薯,玉米。”墨燃說,“你來了,給你烤一顆糖果。”

    “……糖果還可以烤?”

    “師尊不能烤,一烤就焦了。”墨燃笑道,“我來會比較好。”

    他說著就從兜裡又摸出一顆牛乳麥芽糖,去了外頭的稻皮紙,拿火鉗夾了,湊到爐膛裡稍微翻烤,然後就立刻收回,把糖果取了,“嘶,有些燙。”他吹了吹,然後才遞到楚晚寧唇邊。

    “嚐嚐。”

    “……”楚晚寧並不習慣被人喂東西吃,於是伸手拿了糖果,奶白色的糖被烤的有些軟,嚼起來奶香四溢,楚晚寧說,“不錯。你再烤一顆。”

    墨燃就又烤了一顆,楚晚寧又用手接過來,自己吃了。

    “再來一顆。”

    “……”

    墨燃接連烤了八顆,到第九顆的時候,有小孩子跑過來問墨燃要紅薯吃,墨燃騰不出手來,就只能讓楚晚寧去拿。

    楚晚寧拿起另一隻火鉗,挑了一隻最大的出來。墨燃看了一眼,說:“這個擱回去,拿旁邊那個小的。”

    “大的好吃。”

    “大的沒熟。”墨燃笑道。

    楚晚寧有些不服氣:“你怎麼知道沒熟?”

    “你信我的,我常在野外烤了吃。拿那個小的給他吧,小的甜。”

    楚晚寧便只好又換了小的出來,那小孩子不知道楚晚寧在修真界到底是如何的翹楚人物,但見他願意為自己挑紅薯,便趴過來,小聲對楚晚寧說:“大哥哥,我想吃那個大的。”

    “跟另一個大哥哥說去。”楚晚寧道,“是他不讓你吃的,說沒熟。”

    小孩子就真的跑去找墨燃:“墨燃哥哥,我想吃那個大的。”

    墨燃說:“要吃大的再等一會兒。”

    “一會兒是多久呢?”

    “從一數到一百。”

    “可我只會從一數到十……”小孩子很委屈。

    墨燃就笑了:“那就罰你只能吃小的吧。”

    那小傢伙沒辦法,唉聲嘆氣地,便也只能接受了命運待他的不公,蔫頭耷腦道:“好吧,小的就小的吧。”

    楚晚寧就給他剝紅薯,快剝好的時候,墨燃的糖果也烤到了最軟,若再不吃,怕就要徹底化了。於是忙捻下來,遞給楚晚寧:“師尊,來,張嘴——”

    手裡頭還有紅薯,楚晚寧也沒多想,自然而然地就張了嘴唇,直到墨燃把軟暖的牛乳糖喂到他唇齒間,拿粗糲的指腹在他嘴角輕輕擦過,楚晚寧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吃了徒弟親手餵過來的糖果子,耳尖剎時就漲紅了。

    “還要嗎?”

    楚晚寧輕咳一聲,幸好火光本就暖,映著他的面容,倒也瞧不出臉色的異樣來,他說:“不要了。”

    墨燃笑道:“剛好餵飽你,還剩最後一顆牛乳糖,再吃就沒有了。”

    他因為放鬆,而用詞疏懶,不曾斟酌。

    所以自然而然,說了“餵飽”兩個字。但徒弟自然是萬萬不敢與師尊這樣講話的,這兩個字裡寵溺和強勢的味道太重了,比如飼主餵飽寵兒,帝王餵飽妻妾,甚至可以引申為床榻之間,在上面的征服者,用滾燙灼熱的肉體,餵飽在下面雌伏呻·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