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你不是做錯了嗎?

    那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用你的血去祭奠前世被你無端傷害的人?

    畜生!偽善!

    你與我有什麼不同?我是墨微雨,你難道不是嗎?你帶著前世的罪孽,你帶著前世的記憶,你永遠擺脫不掉我,我是你我夢魘是你的心魔,是諸天神佛叩問你令人作嘔的靈魂。

    從頭來過?

    憑什麼?你有什麼臉,有什麼資格要重頭來過?你把世人矇在鼓裡,你把愛你的人矇在鼓裡。

    你做盡善事,不過就是為了抹平你心裡頭那一點點可憐的內疚!哈!墨微雨!你敢讓他們知道你前世是怎樣的人嗎?

    你敢讓楚晚寧知道,前世,是你!刀子刺在他頸上,讓他鮮血流盡,生不如死!是你!讓天下饑饉成災,哀鴻遍野!

    是你啊。

    哈哈哈哈,孽畜,我就是你,你亦是我,你逃不掉的,我就是你啊墨微雨,你敢說不嗎?

    墨燃被逼的近乎瘋狂,他又去床沿摸火刀火石,他想努力點亮燭火,驅散指爪猙獰的黑夜。

    可是連蠟燭都不要他,蠟燭都不屑於救他。

    他被拋在黑暗裡,他顫抖的手一下一下擦著火石,一下一下,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終於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他不停地在道歉,夜色裡他床鋪周圍彷彿圍滿了人,那些攢動的人影都在咒罵他,都在向他索命,都跟他說他一世為惡世世為惡,墨燃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忽然變得很無助,他只能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沒人理睬他。

    誰都不原諒他。

    他額頭滾燙,心如火焚。

    忽然間,他好像聽到有人在輕輕嘆息。

    魑魅魍魎中,他睜開眼,他看到楚晚寧來了,楚晚寧依然和從前一樣,白衣曳地,廣袖寬袍,眉目英挺如同往昔。

    他走過來,走到他床前。

    墨燃哽咽道:“師尊……我是不是……不配再見你……”

    楚晚寧沒有說話,只是拾起了火刀火石,把墨燃從沒有點亮過的蠟燭,給緩緩點著。

    有師尊在的地方,就有火。

    有楚晚寧在地方,就有光。

    他立在燭臺前,垂著纖長的睫毛,他抬起眼簾,靜靜看著墨燃,而後寧靜地笑了,笑容很淺。

    他說:“睡吧墨燃,你看,燈亮了。你不要怕。”

    墨燃的心臟像是被什麼鈍重的東西狠狠撞過,他覺得自己腦顱都痛的要裂開,他覺得這句話很熟悉,似乎什麼時候聽到過。

    可是他想不起來了。

    楚晚寧拂開衣袖,在他床沿坐落。寒雨連江夜入吳,可屋內是暖的。黑夜不見了。

    楚晚寧說:“我陪著你。”

    他聽到這句話,心臟又澀又痛,幾乎擰成了一團。

    “師尊,你不要走。”他拉住了楚晚寧寬袖下的手。

    “好。”

    “你走了,天就黑了。”

    墨燃哭了,他覺得有些丟人,抬起另一隻手,遮住了眼,“求求你,不要丟下我……我求求你……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再做帝君了,師尊……你別不要我……”

    “墨燃……”

    “求求你。”或許是因為燒熱讓他腦子都有些昏沉,讓他格外脆弱。又或許他心裡隱隱知道這其實是自己的一場夢,知道醒來楚晚寧會消失不見,所以他不住地喃喃,“求你,別不要我。”

    這一夜,窗外鐵馬冰河,無數怨靈敲打著窗子,似要進屋索了他的命去。

    但在墨燃夢裡,楚晚寧點亮了燈,那一點點微弱的光芒驅散了無邊無際的寒意,楚晚寧說:“好,我不走。”

    “不走?”

    “不走。”

    墨燃想開口言謝,可是喉嚨裡發出的卻是一聲嗚咽,犬類想要小心討好時,帶著些委屈的聲音。

    “你們都說不會走,說不會丟下我。”快要墜入夢中時,墨燃半睜著眼,忽然渾渾噩噩地喃喃,“可是到最後,都不要我。沒人稀罕我,我當了半輩子棄犬……誰都是收養我幾天,然後就又拋棄我……我好累……真的……師尊……我真的好累,我受不了了,走不動了……”

    就像風餐露宿,無家可歸的流浪犬,毛是髒的,爪子是破的,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和乞丐,和野貓去爭搶食物。

    被欺負的久了,對誰都不信任,看到有人朝他蹲下來,家犬或許覺得那是要給它餵食,可是棄犬隻會覺得別人要拿石子砸他。他倉倉皇皇,惴惴不安地走啊,走啊,對誰都齜牙咧嘴,這是他的命。

    “師尊,如果哪天,你不想要我了,就殺了我吧,別丟掉我。”

    他哽咽著,輕聲說。

    “一次一次被捨棄的感覺太難受了,寧願死……”

    他當真是燒糊塗了。

    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也漸漸記不清夢裡出現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阿孃。”沉睡過去前,他最後說了一句話,“天黑了,我好怕……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