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

    忽然間,墨燃聽到薛蒙的一聲哽咽。

    不算太響,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

    可剛這麼想完,就有幾滴淚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薛蒙忽然放開墨燃,猛地把他往後面一推,就這樣抱住膝蓋蜷坐在地,不能自己地嚎啕大哭起來。

    墨燃臉頰猶帶紅腫,卻被他這一出整懵了,心想自己也沒有下殺招,不至於弄得他這麼痛,再說也是堂弟先出手打的他啊,怎麼突然間……

    未及想完,就聽到薛蒙泣不成聲地悲號著,嘶吼著。

    “你怎麼可以說他不救你!你怎麼可以說他不救你!”

    淚水滾滾而下,再難將息。

    一邊師昧見薛蒙終究難以暫瞞此事,不由一聲嘆息,終是垂眸不語。

    薛蒙哽咽道:“你這樣說,他在地下聽到了該有多難過……”

    這句話出來的太突兀,墨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愣愣地:“什麼?”

    薛蒙只是痛哭,他的毒牙淬進了墨燃的脖頸,但也扎傷了他自己。

    他哭得那麼傷心,期期艾艾支離破碎,他不住抹著自己的臉,自己的眼睛,眼神時而兇狠時而悲慟。

    他蹲在地上不起來。

    臉埋進臂彎裡很久很久。

    墨燃漸漸感到一股麻木自足底湧上,逐漸地冷遍了全身。

    他感到自己嘴唇在動,聽到自己在問。

    “薛蒙,你說什麼……”

    薛蒙哭了很久,又或許並不是那麼久,只是墨燃覺得自己等那個驚雷般的回答,等了太久。

    “師尊……”薛蒙最後凝噎道,“他不在了。”

    墨燃一時竟是無言,渾身發涼,只茫然聽著,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不在了?

    什麼不在了?

    不在了是去哪裡了?

    誰不在了……誰不在了!!

    誰不在了!!!

    薛蒙緩緩抬起頭來,眼底似有恨,有嘲諷,有最深的痛惡。

    “你知道他那時候為什麼沒有回頭嗎?”

    “……”

    “我爹說,補完天裂他已靈力衰竭,你以為鬼界的煞氣只打在了你一個人身上?觀照結界是雙生的!你受了多大的損傷,他也受了一樣的!只是他撐住了,也不與人說。”

    墨燃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

    難道前世他不救師昧,也是……

    墨燃不敢再想下去,指尖都在微微發著抖。

    “不可能……他明明那麼自若……”

    “他幾時在人前不自若過?”薛蒙說著說著,眼眶又紅,眼淚又落,“他下來之後,早就氣力衰竭,給你打下了防禦咒符後,他離開你,不看你,你以為是因為什麼?”

    薛蒙字句泣血。

    “師尊是知道自己撐不了太久了。他靈氣很高,一旦露出破綻就會引來很多惡鬼……墨燃,墨燃……你以為他走,是不要你嗎……”

    墨燃:“……”

    “他走是為了不連累你啊!墨微雨!他怕拖累你!”

    “無間地獄關合後屍群暴走,十大門派血戰至黃昏,死傷無數,誰顧得上你?我爹都是帶著受了重傷的璇璣長老回了死生之巔,才發現你不見了的。”薛蒙喘息一會兒,哽咽道,“墨微雨,你是他帶回來的……是他服了恢復身形的藥,然後拖著你,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是他渾身是傷,還把最後的靈力都給了你……”

    “不可能……”

    “是他帶你回家,那時候你還沒有醒,他靈力透損,已與凡人無異,不能再用法術,也傳不了音,只能揹著你,一步一步爬上死生之巔的臺階……”

    “不……”

    “三千多級長階……他一個……一個靈力散盡的人……”

    墨燃閉上眼睛。

    他看到粼粼月色下,尚且活著的楚晚寧揹著奄奄一息的自己,在漫無盡頭的階上緩緩爬行,渾身血汙,白衣斑駁。

    那個人,曾是那樣高不可攀,纖塵不染。

    北斗仙尊,晚夜玉衡。

    墨燃喉頭哽咽,顫聲道:“不可能……怎麼……做得到……”

    “是啊。”薛蒙講到此處,也怔忡了,紅著眼眶。

    “我看到他的時候,覺得自己是瘋了,見到的是幻覺。因為我也在想。”他近乎是喟嘆的,“怎麼……做得到……”

    “不可能的……”墨燃忽地發出一聲嗚咽,抱住自己的頭,無助地喃喃,“不可能的……”

    “長階血未盡,那是他帶你回家的路。”薛蒙因恨極,而殘忍至極,“你去看啊,墨燃。你去看。”

    “不可能!!!”

    極度的駭然與無措讓墨燃陡然暴怒,他猛地拽住了薛蒙,把人從地上拽起來,抵到牆上,面目豹變。

    “不可能,絕無可能!他怎會救我?他從來不喜愛我,從來看不起我!”

    “……”

    薛蒙沒有說話,靜了須臾,忽然慘然笑了。

    “墨微雨,不是他看不起你。”

    流動的燭火中,薛蒙溼潤的眼睫毛抬起,無不恨生地看著他。

    “是我看不起你。”

    墨燃:“……”

    “我看不起你,璇璣長老看不起你,貪狼長老看不起你……你算什麼東西。”薛蒙幾乎是咬碎了把這些話朝墨燃臉上啐去,“賤種。”

    “你——!”

    薛蒙忽地笑了,他仰頭看著黑沉沉的屋頂:“墨燃,這死生之巔,要說有個人最看得起你的人,就是他了。但你就這樣報答他。”

    他笑著笑著,忽然閉上眼睛,又是淚水滾落。

    這次是輕聲的哽咽。

    “墨燃,你的夏師弟,我的師尊,死了。”

    墨燃是真的被世上最惡毒的蛇咬中了,他被燙著,被驚著一般猛地鬆了手,後退兩步,像是第一次聽懂了這個句子。

    他渾身上下都發起抖來。

    薛蒙忽然喚他:“哥。”

    墨燃往後退,但是背脊撞上了冰冷的牆,端的是無路可逃。

    薛蒙最後終於不再哭。

    只是語調,像死去一般平靜無波。

    “哥,我們再也沒有師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