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只有那麼一點出息

    和師昧之間,他好像還是更習慣於這般朦朧的曖昧。有時心懷旖念,看似不經意地牽一下對方的手,胸腔裡的溫柔就像蜜糖般流溢而出。

    這種感覺很自然,他其實也並不想立刻打破。

    很晚的時候,他回到艙內,眾人都已經睡了。墨燃躺回衽席上,看著狹小天窗外的夜色,眼前慢慢浮現出楚晚寧的身影,時而閉目不語,時而眉宇凌厲。

    當然,墨燃也想起過那個人蜷縮著熟睡的模樣,溫順又孤獨,像一朵因為開的太高,而無人問津的春睡海棠。

    撇開仇恨不說,楚晚寧與他前世的糾纏實在深過了這世上的所有人。

    他從楚晚寧身上奪走了許多的初次,不管對方願不願意。

    比如初吻,初次下廚,初次掉淚。

    還有楚晚寧的初夜。

    要死,想到這個他就渾身發熱,血液奔騰著往下湧。

    與之相對的,他也給了楚晚寧一些他的初次,不管對方想不想要。

    比如初次拜師,初次哄人,初次贈花。

    初次對一個人失望透頂。

    以及,初次動心。

    是的,初次動心。

    他來死生之巔,第一個看上的人其實並不是師昧,而是楚晚寧。

    那天海棠樹下,那個白衣青年是如此專注美好,以至於第一眼看見,墨燃就覺得除了這個人,任誰來當他的師父,他都不要。

    可究竟是從哪一個須臾,一切都變了呢?

    究竟是何時起,他在乎的人成了師昧,而恨的人,成了師尊……

    他這幾個月仔細想了想,然後他覺得,應該就是在那次誤會之後吧。

    那是他第一次被楚晚寧罰抽了柳藤,十五歲的少年傷痕累累地回到寢房,獨自一個人蜷縮在床上,喉頭哽咽,眼尾溼紅。背上的傷口是其次,最令他難過的是師尊冷冽的神情,天問落下,猶如抽打一隻喪家之犬,未曾有半分心慈手軟。

    他是偷摘了藥圃裡的海棠不錯,可是他並不知道那株海棠有多珍惜名貴,也不知道王夫人花了多少心血,等待五年,方才盼來一朵盛開。

    他只知道,那天他月夜歸來,瞧見枝頭臥著一抹瑩白。

    花瓣色澤清冷,芳菲幽淡。

    他仰頭欣賞片刻,想起了自己的師尊。那一瞬間,心頭不知為何湧上一股莫名的悸動,似乎連指尖都忍不住微微發燙。未及反應,他已小心翼翼地折下花朵,動作輕柔,生怕碰掉哪怕一滴瓣蕊上的露水。

    透過濃深的睫毛簾子,他瞧著月色之下猶帶清露的晚夜海棠,他不知道,那一刻,他留給楚晚寧的溫柔和喜愛是如此純粹,今後的十年,二十年,直到死,都不會再有。

    花還未贈給師尊,就被剛好來替母親採藥的薛蒙撞見。

    少主怒氣沖天地將他扭送到師尊面前,楚晚寧執捲回首,聞言目光冰冷銳利,瞥過墨燃的臉,問他有何要辯。

    墨燃說:“我折花,是想送給……。”

    他手裡還拿著那一支春睡海棠,凝著霜露,說不出的清冷嬌媚。

    可是楚晚寧的眼神太冷了,冷得他胸中那熔岩般的熱度,一尺一寸地涼了下去。

    那個“你”字,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那種感覺,他太熟悉了,在他沒有回死生之巔前,在他矮著瘦小的身子,穿梭在樂伶與恩客之間時,他每一天都是在這樣的眼神中度過——

    那種輕視,那種鄙薄……

    墨燃忽然一個激靈,不寒而慄。

    難道師尊,竟是看不起他的麼?

    面對楚晚寧的冰冷質問,墨燃只覺得心都寒了。他低下頭,沉聲道:“……我……無話可辨。”

    終成定局。

    就因為這一朵海棠,楚晚寧打了他四十藤。直打到墨燃最初對他的好意,都支離破碎了。

    可如果當時,墨燃願意多解釋一句,如果當時,楚晚寧願意多問一句,那麼也許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這對師徒,或許不會踏上萬劫不復的第一步。

    但是,並沒有那麼多如果。

    而也就是在這個節點,溫暖如師昧,出現在了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