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不安

    邪煞誅心,亡魂穿魄。

    楚晚寧沒有抬手相互,沒有絲毫阻攔,他在師昧從蟠龍柱頂端倒墜而下的時候,選擇了用盡全部的法術,將師昧未及補全的結界,以一人之力盡數封合!

    那天飄著大雪,師昧從高臺上飄落,就像萬千晶瑩中毫不起眼的一小片。

    飄雪漫天盡是,無窮無止。於是有誰會在乎哪一朵六稜冰晶行將融化,就像代代無窮的凡人,從生到死數十年,除卻至親,有誰會在乎一個尋常人的死。

    大雪中,烽煙裡,墨燃抱著呼吸漸弱的師昧,跪著求楚晚寧看一眼師昧,救一救師昧。

    可是楚晚寧最終仍是轉了身,選擇投向了皚皚雪原,選擇了成全他自己的眾生大義,於是師徒之情,一朝泯滅。

    多可笑啊。

    楚晚寧喜歡的東西,在乎的東西,追求的的東西,都是那麼可笑。

    比如楚晚寧他喜歡聽雨賞荷,喜歡杜工部期期艾艾的詩,對仗嚴謹到了一種誠惶誠恐的地步。

    比如楚晚寧會在乎春草又活,秋蟬又死,會在乎哪裡又有硝煙起,哪裡庶民不得生。

    再比如楚晚寧也一直教他們,有道者,眾生為首,已為末。

    可墨燃想,去他媽的眾生!

    那些人他不識得,不在乎,是死是活,與他而言算什麼?

    楚晚寧的雨裡或有無處可歸的荒魂在喃語,草木裡濺著流民的濁淚,他墨燃可覺乎不得。他的雨就是普普通通的雨,草木是尋尋常常的草木。蒼生就是寫在紙上的兩個字,誰他媽的在乎。

    所以他想,楚晚寧虛偽,卑鄙,滿口仁義道德,彷彿心懷天下,可是他那狹小至極的心胸裡,卻連個徒弟的位置都吝於給予。

    後來他曾逼問過楚晚寧,問他你心痛嗎?你會不安嗎?你說眾生為首已為末,可你還好好活著,你讓師昧聽了你的話去死了!是你害死的他,你這個偽君子,你這個騙子!

    你還有心嗎?

    師昧從高臺上跌落的時候,他在喊你啊,他在喊師尊,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你為什麼不救他……你為什麼不救他!!

    楚晚寧,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你從來……

    都沒有在乎過我們。

    你不在乎的……你不在乎的……

    後來的事,就是那樣了。

    楚晚寧成了修真界人人敬之愛之的無冕之王,沒有人會在乎死去的人,師昧的屍骨就像一級不值一提的石階,被勝者踩於足下。

    他拿一個稟賦不足的徒弟,換來了河清海晏,所謂的天下太平。

    沒有人會說他是錯的。

    只有墨燃瞧見了他額前的冠冕,如此輝煌,是由死人的骨頭鑄成,是師昧的死成就了他。

    恨到肺腑裡。

    “喂,小仙君。”

    “喂——”

    忽然有一抹溫良的手,觸上了他的額頭。墨燃猛地一驚,從黑黢黢的回憶中脫身,倏忽睜開眼。

    面前是張豔若芙蕖,明如流霞的嬌嫩臉龐。一位羽民仙使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他跟前,正衝他微微笑著。

    “如此大好機會,小仙君怎的在走神?”

    “啊,仙子姊姊莫怪。”墨燃擔心讓人看出異樣,勉強打起精神,朝羽民仙使笑道,“我這人喜愛想入非非,見姊姊們來了,心裡頭就盼著能被選中,也好見識見識桃源仙境是什麼模樣,這不由地就沉浸了,失儀、失儀。”

    原來在墨燃失神回想的那會兒,羽民已下來開始遴選合適的人。也虧得他前世對此一劫最窺不破,竟是滿腹糾纏,連周圍的動靜都不曾覺察。

    那羽民仙使又是嫣然一笑,然而甫一開口,卻說了句令墨燃怎麼也沒有想到的話:“我瞧你靈力純澈,修為和資質也是難得,你若想去桃花源,便隨我去罷。”

    墨燃:“……”

    墨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