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53 節 遲遲攬星河

    我自小跟他定了娃娃親,他卻喜歡上另一個女孩,將我推給了他室友。

    我們真在一起後,他又後悔了,在校園裡攔住我們,紅著眼問了一句——

    「你不是想讓我跟你回去結婚嗎?」

    遲鳶去 z 大找卓巖的那天,引起了轟動。

    一身水藍衣裳,兩條烏黑長辮,白底布鞋,素雅又復古的穿著,遠遠望去,倒挺像民國老照片裡的女學生。

    只是這還不足以引起轟動,引起轟動的是她背上的那隻風箏,對,一隻偌大的風箏。

    青鸞形狀,栩栩如生,迎風負在那纖秀的肩頭上。

    背風箏的「民國」姑娘,旁若無人地走過校園,絲毫不在意周圍人傳來的目光,彷彿時空錯亂,她和旁人不是走在同一個時空裡。

    「請問金融系大二的卓巖在哪?」

    這樣沒頭沒腦的問題,也虧得卓巖在 z 大有些名氣,遲鳶在問過幾個人後,終於有圍觀群眾伸手一指,笑嘻嘻地擠上前湊熱鬧:「現在估計在西樓大教室上選修課呢。」

    一些好事者緊隨而上,實在想看看這「大風箏」到底要找卓巖做什麼。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來到教室外,把正上課的老師嚇了一跳,精力旺盛的小夥伴們探頭探腦的,整個教室譁然起來。

    遲鳶站在門邊,薄唇緊抿,目光在教室裡逡巡一圈後,最終定在了一個角落裡。

    「卓巖。」

    她逐字喊出,一張臉仍沒什麼表情,唇邊卻多了一絲淺淺笑意。

    所有人齊齊望去,那叫「卓巖」的男生還沒來得及拿書遮住頭,一個僵住,面如死灰。

    許久,他在萬眾矚目中站起,帶著一臉被宣判死刑的悲鳴,腳步沉重地走向門邊。

    「遲鳶,你,你怎麼來了?」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遲鳶顯然沒能領會他的意圖,反而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下,坦然開口:「你一直不回古鎮,我就只好出來找你,爺爺叫你快點跟我回去……」

    頓了頓,吐出石破天驚的四個字:「回去結婚。」

    這一下猶如狂風駭浪,整個教室只安靜了一瞬,緊接著全體沸騰了。

    結婚呀!多嗨爆眼球的字眼,對新世紀的大學生來說,這年頭居然還有指腹為婚一說,簡直不能更稀奇!

    卓巖在一片沸騰間,兩眼一黑,幾乎想暈倒裝躺屍,但他還不能!他還得收拾殘局,火速帶走遲鳶這害人精!

    最重要的是,他心儀的女神此時就在教室裡看著他!

    當初為了跟秦萌選修同一門,他千方百計地進行打聽,如今好不容易接近佳人,相遇相識各種發展有條不紊,居然在他臨門一腳,想要告白的當頭,給他殺出這樣一招!

    天要絕他,這回可在女神面前丟大發了!

    卓巖在心頭默哀一聲,再看向遲鳶的目光裡,便多了絲咬牙切齒。

    卓三,遲六。

    卓巖與遲鳶同一年出生,只不過一個是三月,一個是六月,一個出生在當鋪,一個出生在箏坊。

    江南古鎮的民風淳樸,卓遲兩家是世交,對面為鋪,比鄰為居,卓巖與遲鳶的這門「娃娃親」,幾乎可以說是在母親肚皮裡就定下來了。

    卓巖長到六歲時,都還是晃著楊柳枝,在遲鳶面前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她:「小媳婦。」

    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了,遲鳶是卓巖的小媳婦。

    彼時韶光正好,他們一起在鎮裡上學,一起在春日放風箏,一起去河邊摸魚,一起踏著夕陽結伴而歸……所謂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不過如此。

    遲鳶性子沉穩,卓巖則灑脫不羈,小時候卓媽媽對遲鳶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哥哥不懂事,多讓著哥哥點。」

    遲鳶聽話點頭,在與卓巖的相處間,的確是退讓包容的那個。

    她會給他帶午餐,會為他洗單車,會在他頑皮做錯事情後,默默為他在大人面前收場,連學會做風箏的手藝後,親手扎的第一隻紙鳶都刻著「卓巖」的名字。

    她就像個真正的「小媳婦」,謹遵「婦道」,沒有一刻忘記她的「小夫君」。

    這樣平淡如水,歲月不驚的日子,原本遲鳶以為會是一生一世,但在那一年的夏天,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那個夏天格外燥熱,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地叫個不停,對面當鋪裡傳來鍋碗瓢盆的打砸聲音,引來街坊四鄰紛紛圍觀。

    卓老爺子一掃把揮舞,將卓巖的父親卓文希趕出門,扶著門邊氣得不輕,而被轟出來的卓文希西裝筆挺,一身灰狼狽不堪,卻還在那「執迷不悟」:

    「爸,把當鋪賣了吧,都什麼年代了,外頭盡是高樓大廈,你們還來這因循守舊的一套,老不老土……」

    卓老爺子氣得一口血差點吐出,一掃把砸在兒子身上:「滾,孽子,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家業,把你賣了都不會把它賣了,滾!」

    卓巖的父親是個很洋派的人

    ,是小鎮的第一批大學生,後來還在國外留了幾年學,回來後舉手投足都透著西化,被當時的卓老爺子就諷刺成:「假洋鬼子!」

    他一直在外工作,已經是一家大銀行的總經理了,這次卓老爺子卻將他召回來,告訴他一個不異於「晴天霹靂」的消息:

    「你爹我看了一輩子當鋪,如今也是時候退休了,該底下的兒孫接班了,從今天起,你將成為當鋪的第二十六代傳人。」

    立刻辭去外頭銀行的工作,回來乖乖繼承當鋪,卓老爺子的語氣像以往一樣,強硬得不容拒絕。

    但開什麼玩笑!卓文希當然不幹,就像當年執意要出國一樣,和卓老爺子又開始了新一輪「世界大戰」。

    一片雞飛狗跳中,左鄰右舍紛紛上前來勸架,遲鳶站在箏坊的門邊,伸長脖子張望「戰局」,憂心忡忡。

    倒是卓巖坐在她旁邊,兩條腿大大地架在臺階上,毫不在意地吃著冰棍:「鬧一鬧就沒事了,我都習慣了,我爸每年回來都要和爺爺吵,吵又吵不出個什麼名堂……」

    他語氣像個小大人般,俊秀的眉眼一挑,懶洋洋地瞥著自家門口的包圍圈,只是這一回,他卻失算了。

    那頭不知又吵了些什麼,只聽得一陣喧鬧後,卓文希狼狽地擠出人群,氣急敗壞地拍拍身上的西裝,停在了吃冰棍的卓巖面前:

    「兒子,你說,你願不願意跟爸爸走?」

    卓巖走了,在那個知了不斷鳴叫的夏天,跟著父親卓文希,去了市裡唸書。

    遲鳶的童年像一夜灰暗,從此她再也沒有過過六一兒童節,因為和她一起過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卓巖是怎麼被父親說服的呢?其實很簡單,一套高級手辦,一個正版遊戲機,外加一臺最新款式的手機。

    卓文希得意洋洋:「兒子,這些算什麼呀,外頭的世界可比這些精彩多了,你想一輩子留在古鎮,日復一日地看著當鋪,坐井觀天嗎?」

    卓巖人很機靈,學習很好,他當然知道「坐井觀天」是什麼意思,所以只是一思索,他就果斷搖頭:「不想。」

    這一搖頭,卓家的「世界大戰」以卓文希大獲全勝告終,他不僅帶走了卓家當鋪第二十六代接班人,還把未來第二十七代接班人也拐走了,氣得卓老爺子捶胸頓足,直呼「家門不幸」!

    送卓巖走的時候,遲鳶眼淚就沒停過,她從小到大很少哭,除非是難過到了極點。

    那一天,她把連趕了幾夜做好的風箏塞給卓巖,卓巖接過後,笑嘻嘻地撓頭:

    「哭啥,又不是不回來了,我每年寒暑假都還是要回古鎮的呀,到時我們再一起玩唄!」

    男孩比女孩懂事晚,神經也大條一些,永遠不知道女孩在多愁善感些什麼,等到明白的時候,卻早已經晚了。

    後來的卓巖的確在寒暑假又回到了古鎮,但有什麼卻在年復一年中,悄無聲息地發生了改變。

    比如他不再蹲在遲家箏坊門口吃冰棍,問起他時便搖搖頭:「不雅觀。」

    比如他眼光越來越刁,審美和小時候截然不同,遲鳶的新衣裳他總是不滿意:「不好看,很土。」

    再比如,他依舊會拍她的頭,會騎單車帶她去郊遊,但卻再不會叫出那聲——

    「小媳婦。」

    河邊一群童年的小夥伴在嬉戲,也有八卦的少年,擠眉弄眼地問到「遲鳶」,卓巖伸手就一揮:

    「去去去,都什麼年代了,還來『娃娃親』那一套呢,不過是小時候開開玩笑罷了,還能當真不成?」

    水花四濺中,大夥笑著鬧著,全然沒有注意到來送飯的遲鳶,她怔怔地站在小山坡後,夕陽拖長了她的身影,也不知站了多久,她最終抹了把眼睛,輕手輕腳地放下便當盒,悄悄離去。

    卓巖上大學那一年,遲鳶正式接管了遲家箏坊。

    卓巖瞪著遲鳶,頗有一番怒其不爭之感:「你瘋了嗎?你成績那麼好,幹嘛不上大學呀?!」

    遲鳶正在扎紙鳶,聞言手一頓,卻沒有說話。

    卓巖更加哀其不幸了:「就為了這個箏坊?不是,我說現在社會多發達啊,還來這因循守舊的一套,老不老土……」

    這話太耳熟,很多年前卓巖的父親就說過,卓家父子在這方面倒是「一脈相承」。

    這回遲鳶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清秀的面孔在光影下不慍不火,淡得如同古鎮潺潺不息的河水:

    「是啊,現在社會這麼發達,可總要有人繼承祖宗的老手藝,不然不就斷根了嗎?」

    中國人講求「根」文化,代代相傳,和卓家的當鋪不同,遲家的紙鳶技藝更需要人傳承下去。

    中華文明源遠流長,許多古老的技藝正是靠著一代又一代的手藝人,才能在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里「存活」下來,匠心永傳。

    卓巖不想做當鋪的接班人,遲鳶卻接過《鳶經》,心甘情願地成了箏坊新一代「少當家」。

    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這裡是生養她的一

    方山水,她愛天愛地愛風箏,更有一種使命感,能將遲家的古老手藝傳承下去,她甘之如飴。

    只是,這一回,他去上大學,她留在箏坊,她和他,要真正地……分道揚鑣了。

    那天遲鳶起得很早,打了一盆水,架個梯子,把頂頭的招牌擦得一塵不染,亮如明鏡。

    清晨的薄霧裡,卓巖也要出發了,提著行李箱,經過遲家箏坊時,他停了下來。

    「遲鳶。」他仰頭叫她,聲音帶著少年獨有的氣息。

    遲鳶扭過頭,手裡還拿著溼漉漉的抹布,兩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對,就那樣久久無言。

    「你真是個傻瓜。」很久之後,卓巖才輕輕開口,晨曦的薄霧漸漸散去,有陽光一點點灑下,不知不覺間在他身上籠了層金邊。

    「我走啦,別太想我,你這傻瓜也要多多保重,等我放假回來看你……」

    少年揮揮手,瀟灑地轉身而去,遲鳶站在梯子上,目送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許久,埋下頭,淚流滿面。

    從此天各一方,從此命運截然不同,從此……只有她一個人走過那長長的青石板了。

    z 大,宿舍樓前,天色漸晚。

    遲鳶執拗地等待著卓巖,不肯離去。

    有人圍著她指指點點,她面無表情,只是仰頭望著那扇窗口。

    不知情的人只望著她背上的大風箏咂舌,還紛紛揣測什麼行為藝術,卻不知道那偌大的青鸞風箏,正是她箏坊「少當家」的象徵,出門在外是一定要貼身攜帶的。

    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晚風吹過遲鳶的衣袂髮梢,她眨了眨眼,依舊不願離去,思緒卻飄得很遠……

    卓巖食言了。

    大一一整年他都沒有回過古鎮一次,也許是大學生活太精彩了,他抽不開身,更無暇顧及在江南等待他的遲鳶。

    一年來,遲鳶的手藝愈發好了,她能扎出各種各樣栩栩如生的紙鳶,客人源源不斷,還有人從千里之外慕名來求,箏坊的生意也更上一層樓了。

    但她時常發呆,會望向對面的當鋪,想著卓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卓爺爺很過意不去,打電話左催右催,怎麼都催不動孫兒後,他親自登了箏坊的門,握住「孫媳婦」的手,飽含歉意而又慈愛有加:

    「要不,阿鳶,你去大學裡找那兔崽子?就說是爺爺發的話,要他速速滾回,回來你們就趕緊結婚,省得夜長夢多!」

    可惜,遲鳶不遠千里來到了卓巖的大學,卓巖卻怎麼也不肯跟她回去。

    他還拖著遲鳶往校門外走,硬是要去機場給她買票回古鎮,遲鳶犟脾氣上來了,怎麼也不肯,兩人僵持下卓巖生氣了,也不再管遲鳶,蹬蹬蹬跑回了宿舍樓,心煩意亂地蒙上被子就睡大覺。

    遲鳶人生地不熟,揹著風箏在宿舍樓下等卓巖,一等就等到了傍晚,烏雲密佈,山雨欲來風滿樓。

    校園裡的學生們都開始四處躲雨,遲鳶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樓下,把青鸞風箏緊緊抱在懷裡,生怕淋溼一點。

    她咬緊唇,終是忍不住大聲叫著:「卓巖,卓巖……」

    電閃雷鳴中,一道身影從宿舍樓裡跑了下來,遲鳶眼一亮,那打著傘奔到她眼前的少年,溫文俊秀,目光真誠,卻不是卓巖。

    「同學你好,我叫易南星,是卓巖的室友,他,他叫你別等他了,趕緊回去……要不,要不我先給你找個地方住下?」

    遲鳶住進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酒店裡,全程都是易南星安排的,就連錢都是他搶著付的。

    「不要緊,卓巖都打好招呼了,回去就找他小子『報銷』,你放心吧。」

    少年笑得親切,瞬間拉近了與遲鳶的距離,讓遲鳶放鬆不少。

    只是為什麼卓巖能「打好招呼」,卻不能親自來安排呢?

    當遲鳶在房間裡問出來時,正要出門的易南星一頓,緊接著轉過頭,望向遲鳶漆黑的眼眸,有些尷尬與不忍:

    「那個,其實卓巖還有句話要我轉告你,他現在,現在有喜歡的女孩了,叫秦萌,是舞蹈學院的,你……明白了嗎?」

    害怕見面又生出太多牽扯,索性來個快刀斬亂麻,不希望忽然冒出的遲鳶破壞他如今安穩的生活……這些言下之意並不難懂,遲鳶當然通通都聽明白了,她沉默了許久,最終在門邊易南星忐忑的眼神中,眨了眨眼,衝他微微一笑。

    「謝謝你,易南星同學。」

    遲鳶開始成為 z 大一道特殊的風景,因與眾不同的惹眼,也引來不少「狂蜂浪蝶」,但全都被易南星不動神色地擋下了,他儼然成為了遲鳶的「護花使者」。

    對此卓巖感動有加:「好兄弟,講義氣!」

    易南星卻一拳打在他肩頭:「少來,你這樣躲著人姑娘算個什麼事?能不能負點責?」

    卓巖故作誇張地揉肩膀:「大哥,這種責能負嗎?負了就得回去『指腹為婚』,換你你幹嗎?」

    易南星愣了一

    下,竟還真認真想了起來:「如果是遲鳶那樣的,也可以啊……」

    意外發生在一個平常的午後,卓巖一接到秦萌室友的電話,就立刻趕到了舞蹈室。

    秦萌在練舞的過程中,不小心摔倒骨折了,而起因卻是有人忽然在門邊喊了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