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40 節 我家馮少卿

    他在入朝為官兩年後,被當朝王爺堵在宮裡的假山下,強行奪去了初吻。

    王爺跟一群狐朋狗友打賭輸了,便來戲弄他。

    他狠狠咬破他的唇,一耳光扇去。

    王爺笑得無賴:「喲,馮大人還挺烈性!」

    (一)

    馮敏之在入朝為官兩年後,被孟靈脩堵在宮裡的假山下,強行奪去了初吻。

    他拼命掙扎間,狠狠咬破了他的唇,而那廝卻只是在放開他之後,不在意地一舔唇邊血,說了恬不知恥的一句話:「馮少卿知法犯法,傷了本朝皇叔,該當何罪?」

    話音未落,他已是一耳光扇去,血紅了雙目:「你無恥!」

    「喲,還挺烈性!」孟靈脩吐出口血水,揉了揉臉,低頭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笑得無賴:「實不相瞞,剛和幾個小兔崽子打賭來著,本王不巧輸了,他們非讓本王來一親你馮少卿的香澤,本王推脫不得,委實犧牲大了呀!」

    說完,撣撣衣袖,一副正義凜然之狀:「好了,你罵也罵了,打也打了,這事就當扯平了,本王先行一步。」

    風掠長空,孟靈脩好不得意地離去後,氣到發顫的馮敏之在假山下,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嬉笑聲——

    「王爺如何,馮少卿的嘴軟不軟?」

    「軟!」

    「那甜不甜,甜不甜?」

    「甜如蜜呀!」

    「香不香,香不香?」

    「豈止是香,那是香入骨呀!」

    話音未落,一片淫邪放浪的笑聲已誇張響起,不用伸頭望去,也幾乎可以想見那群世家紈絝子弟的嘴臉。

    「王爺威武,王爺霸道,王爺這回可出了口大大的惡氣,看那娘們兮兮的馮敏之以後還敢不敢同您作對!」

    吹噓拍馬的聲音越飄越遠,當人群嬉笑離去,外頭終於徹底安靜下來後,馮敏之才從假山後緩緩走出。

    屈辱的淚水在他眼眶中打轉,他一身鮮紅的官服在陽光下倍顯諷刺,胸膛起伏間,他終是捏緊雙手,一拳打在了山石上。

    血珠滴答墜下,他咬牙切齒:「孟、靈、修,我與你勢不兩立!」

    馮敏之與孟靈脩積怨已久,其源頭是兩年前,孟靈脩在御花園裡撒的一泡尿。

    作為大梁有史以來,活得最恣意的一位王爺,孟靈脩可謂是皇室的一株奇葩。

    當然,這話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說,畢竟他是當今允帝僅存於世的皇叔。

    允帝仙壽四十,孟靈脩卻剛滿十七。

    輩份這種東西,簡直就是用來傷人的。

    放眼整個大梁,再沒有人比他的輩份還要高了,因此他也便有了「倚老賣老」的資本,成天帶著一群不成器的世家子弟到處廝混,做盡讓史官都不忍下筆的混賬事。

    而兩年前,剛考上狀元,隨百官一同遊園的馮敏之,便在宮中,親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淮安王爺」。

    彼時孟靈脩正旁若無人地在「開閘放水」,而他那群「皇子皇孫」站在一旁,還個個撫掌叫好。

    「能得我家皇爺爺的仙露澆灌,這花可真是三世修來的福氣呀!」

    一個比一個誇張的溢美之詞中,百官紛紛搖頭嘆息,不忍相看,卻是一道人影排眾而出,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正是馮敏之。

    他一臉正氣,當著文武百官斥出的那番話,至今還在朝中流傳。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今日敏之冒著大不敬之罪也要說一句了,王爺你這種人的存在簡直就是在浪費大梁國庫的糧食。」

    陽光下,話一出口,滿場頓時都靜了下來,連為首的宰相大人都嚇住了。

    一片噤若寒蟬間,那道「澆花」的背影吹了聲口哨,不緊不慢地提上褲子,繫上腰帶,轉身一笑。

    「你說什麼?」

    馮敏之背杆挺得筆直,有人伸手去拉他,他卻依舊面不改色,長空下一字一句道:「我說,王爺行徑荒誕,有傷風化,為皇室蒙羞!」

    話剛落音,身後的百官已齊齊倒吸口冷氣:好個剛正不阿的年輕人!

    他們無不在心中為他默默豎起了一個大拇指,馮狀元,真男人,好膽量——

    你死定了。

    那時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馮敏之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了,就連馮敏之自己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因為孟靈脩在上下打量了他許久後,只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等著。」

    但沒有想到的是,他等來的不是嚴刑懲治,而是一頂大理寺少卿的官帽。

    上任後沒多久,他在宮中又迎面遇上了孟靈脩。

    「馮少卿見過貓戲老鼠嗎?逮著後往往不一口咬死,而是慢慢折磨,徐徐玩之,那才更添趣味。」

    宮牆下,那張無賴的笑臉湊近他,壓低聲音:

    「本王送你這份見面禮,你可莫讓本王失望,多堅持一會兒才好呀,不然本王又該無聊了。」

    囂張的笑聲在長空下回蕩著,孟靈脩在眾人的簇擁下揚

    長而去,只留馮敏之在他身後咬碎銀牙。

    「你放心,我會堅持的——可不是為了你。」

    苦讀詩書,心懷信仰,願獻以蜉蝣之力,做個真正的好官,造福百姓。

    只為夢裡那身再無處可尋的雲衫。

    (二)

    夜間回府的馮敏之,手上包紮的傷口引起了青奴的注意。

    青奴是馮敏之初入皇城時,在雪地裡撿到的少年,那時他滿身傷痕,不知來歷,他收留了他,傷好後他便留在了馮府,追隨他左右。

    如今長廊燈下,青奴神色關切,不住追問道:「大人怎麼受傷了?」

    馮敏之擺擺手,什麼也沒說,只是抱著大理寺未閱完的卷宗,疲憊地進了屋。

    身子無力地抵著房門,他久久未動,白日裡吃了啞巴虧,如今只剩滿心苦澀。

    抱緊床頭的骨灰罈,他不覺間模糊了視線,指尖一寸寸撫過那冰涼的壇身,他抬頭,於一人高的銅鏡中望見了自己的模樣。

    疲倦,瘦削,蒼白,眼神空洞,很有一個常年被壓榨的清官樣子。

    摘下官帽,脫去官服,漆黑的長髮傾瀉了一塌,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是她,那個都快陌生了面目的敏敏,而不是平日裡與孟靈脩相鬥周旋的馮少卿。

    「景言,我想你了……」

    雙手一點點抱緊懷裡的骨灰罈,她呢喃著,恢復了小女兒般的埋怨:「那混賬王爺今天又來尋我麻煩了,這一回,這一回他……」

    燭火搖曳下,卻到底是難以啟齒,只能恨恨從唇齒間溢出一句:「總之他下流無恥,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混蛋!」

    恨罵間,半空中彷彿又浮現出那張欠扁的笑臉,叉腰扇著扇子:「來呀來呀,馮少卿,看本王怎麼慢慢玩死你!」

    真是……太可惡了!

    兩年裡,她與這混蛋王爺針鋒相對,鬥智鬥勇,每一回勝了便歡天喜地,抱著骨灰罈邀功般喋喋不休,敗了便似今夜,滿心委屈地各種訴苦。

    只是她自己都未曾發覺,若是壇裡的蘇景言能夠跳出來,一定會搖著她的肩膀無奈相問,為何經年累月,口口聲聲都離不開那淮安王爺呢?

    當然,蘇景言是跳不出來的,就連她夢中,他也很少去。

    他死在安德七年的秋天,生來孱弱的身體,支撐不了他未完的夙願。

    他飽讀詩書,生平志向便是考中功名,為國為民,可他不在了,留下未過門的青梅竹馬,想用另一種方式替他活下去的馮敏之。

    挽了髮束了胸,馮敏之揹著骨灰罈,踏入皇城,只為延續未婚夫蘇景言的畢生信仰。

    如果,如果沒有遇上孟靈脩……這條路大概算走得很順利。

    「最好不要落在我手中,否則任憑你是王爺也要按律法處置……」

    熄了燈燭,夜風颯颯,連夢中都還在咬牙的馮敏之並不會知道,笙歌不絕的王府裡,孟靈脩正一手攬著美姬,一手不自覺地輕撫雙唇,回味著白日裡的那一吻。

    「還別說,滋味兒真不錯。」

    懷裡的美姬抬起頭,笑吟吟地摘了顆葡萄塞進孟靈脩嘴裡,「王爺在說什麼?」

    孟靈脩吐出葡萄,留戀般地舔了下唇,饒有興致地笑道:「我說,有個傢伙,在大理寺執起法來眼都不眨,空有顆憂國憂民的男兒心,卻長了個娘們兒身,你說有趣不有趣?」

    (三)

    皇天不負有心人,假山一事後,馮敏之盯嚴了孟靈脩好一段時間,終是抓住了他的不是——

    「大梁律法,宗廟祭祀期間,皇室子弟不得開葷,不得縱情聲樂,王爺卻還呼朋喚友,大肆出入這秦樓楚館,試問將老祖宗置於何地?」

    紅袖坊裡,一身鮮紅官服的馮敏之,正氣凜然地站在燈下,嚴肅的面孔與身旁的鶯鶯燕燕格格不入。

    出來偷腥的世家子弟們紛紛被這氣勢震住,唯獨首座上左擁右抱的孟靈脩,笑意不減,仰頭望著馮敏之,眸如璨星。

    「好一張伶牙利嘴,盯了這麼久,總算抓住了這點小把柄,馮少卿真不容易呀。」

    說完,他摺扇一打,一派主人翁的招呼姿態:「來來來,馮少卿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先來聽個曲兒熟悉熟悉……」

    馮敏之一聲冷哼,把湊近的花魁一推,拔高語調。

    「少廢話,大理寺拿人,勞請王爺屈尊跟敏之走一趟吧。」

    這樁牽扯皇親國戚的案子在允帝跟前打了個轉,判得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隨孟靈脩出去廝混的那些世家子弟們,通通各回各家,各自禁足,而「領頭人」孟靈脩呢,懲治可謂別具一格——

    在大理寺馮少卿監督下,一筆一劃,不得假手於人,老老實實將一整套大梁律法抄完。

    對於這樣的結果,馮敏之已算滿意,但當她走出殿外,緊隨身後的孟靈脩卻是吹著口哨,心情比她還要好似的。

    「那麼厚一套大梁律法,馮少卿可要好好監督本王完成啊。」

    長空下,無賴的笑臉湊近

    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般,看得她直皺眉,對著那道哼曲遠去的背影道:「失心瘋了吧。」

    而當暮色四合,淮安王府的人敲鑼打鼓,擁著孟靈脩浩浩蕩蕩而來時,馮敏之才明白這廝在打什麼樣的如意算盤。

    「本王琢磨著,抄完怎麼也要個十天半個月吧,馮少卿公事繁忙,勞煩你天天跑來王府實在過意不去,本王索性搬來與你同住,你看如何?」

    這簡直是再混賬不過的一步棋,反客為主,逼過河界,彷彿要她知難而退般,卻偏激起了馮敏之一股倔氣,她瞥了眼孟靈脩身後的人,一聲嗤笑:

    「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王爺把整個王府都搬來了,既是同吃同住,那自然敏之過何樣的生活,王爺便得照舊相隨,只怕王爺錦衣玉食慣了,受不了這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