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38 節 賴有西園明月

    西園定情,定情曦元。

    賴有西園明月,照我孤城青雪,十里白庵。

    (一)

    顧公館裡有個西園,園中一片竹林,早些年因顧老太太愛看戲,便搭了個戲臺子,每逢生辰喜事,便請上戲班子,熱熱鬧鬧唱上幾天。

    旖旎的風情,道不盡的戲文,曲終人散後的清寒午夜,西園裡都似乎還回響著那些綿軟唱腔,唏噓故事。

    一片寂寥中,靜靜聆聽的,唯有天上的月,西園的竹,和林間穿過的風。

    這一年,顧青雪十七歲,於西園中初遇曦元。

    他剛從西洋留學回來,連跳幾級唸完所有課程,在學院裡有「神童」之稱,性子卻有些冷傲。

    軍閥家的子弟,到底不似平常書生,滿腹才學也脫不了一身軍人英氣。

    他白日裡便想進西園看看,卻被身邊的侍衛攔了下來,一臉堆笑地說這園子不乾淨被封了,老太太特意吩咐,少爺金貴之軀不能進去。

    原本三分興趣,卻被這阻攔生生勾起了十分,顧青雪嗤了句「迷信」,在心裡打定主意晚上要來這園子瞧一瞧。

    於是半夜時分,他提了盞燈一個人踏進了西園。

    冷月無聲,翠竹依舊,園中的戲臺子彷彿斑駁了歲月,顧青雪站在臺前,一時有些感慨。

    關於西園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只依稀記得小時候在西園玩耍的情景,那時顧公館最熱鬧的地方便是這兒,花旦,青衣,翻飛的水袖,臺上演繹的悲歡離合……

    正陷入回想中,肩膀冷不防地被人一拍,一回頭,一張鬼臉赫現眼前——

    「還我命來!」

    顧青雪猝不及防地後退一步,那鬼臉伸直雙手向他逼來,他一個閃身,利落地欺近鬼臉身前。

    「何人裝神弄鬼?」

    一把掀開那張鬼臉面具,顧青雪皺著的眉眼有一瞬間的訝然。

    一身綠裳,明眸皓齒,眉開眼笑,竟是個靈氣十足的小姑娘。

    「你終於來了,我是曦元啊!」那姑娘被他揭穿沒有一點尷尬,反而笑眯眯地抓住他的手,順勢摟住他,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顧青雪反應過來,一把推開她,皺眉喝道:「你到底是誰?深更半夜在這想幹什麼?」

    那少女被推開,有些迷惑,睜著大眼睛,一臉無辜地望著顧青雪。

    「我是曦元啊,我們前些日子還在一起玩呢,是你說過半夜來找我的,我們一起裝鬼嚇人,你不記得了嗎?」

    「一派胡言!」顧青雪皺眉冷笑:「我剛從西洋留學回來,根本就不認得你!你是哪家的名媛,想出這種法子吸引男人注意,還知不知羞恥?」

    顧青雪家世顯赫,又生得風流俊逸,如今留學歸來,更是名聲在外,許多名門淑媛為見他一面想盡辦法,昨兒個白家的三姑娘甚至扮成男裝,溜進顧公館鬧了個笑話。

    此時此刻,他想當然地把眼前的少女當作了「白三之流」。

    「我真的是曦元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少女還在糾纏,顧青雪不耐煩起來,抽出袖子拂開她,厲聲道:「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來抓你了!」

    說著他轉身作勢要喊人,少女果然怕了,連連擺手:「別叫,別叫,我只喜歡和你玩,不要和其他人玩!」

    他仍作勢要喊,少女跺了跺腳,夜風拂過,他皺眉回過頭時,那道身影已經幾個閃躍,消失在了黑暗中。

    如此敏捷的身手倒叫他微微一驚,莫非是哪個軍長家的千金?

    他正胡亂猜測著,夜風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帶著少女的俏皮與嗔怪:「阿囡真叫人傷心,我不過睡了個覺醒來,你便不記得我了……」

    聲音似有若無,如天邊傳來一般,卻字字砸在他耳邊,叫他臉色立變。

    阿囡,阿囡,顧家阿囡。

    他小時候生得粉雕玉琢,漂亮得像個女娃娃,眾人便打趣他,叫他阿囡。

    但七歲那年一場大病後,老太太下了禁令,顧家上下便再沒人這樣叫他了。

    (二)

    顧青雪第二次見到曦元,是在法國人開的咖啡館。

    暖色的吊燈,悠揚的小調,濃郁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咖啡館,一片愜意安然。

    顧青雪特意挑了個偏僻的雅間,靜靜地翻看著手中的書。

    一個身影忽然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他抬頭一望,不禁有些頭疼。

    「顧哥哥,好巧啊,我剛和同學寫生回來,沒想到又在這裡碰到你了!」

    精緻的鵝蛋臉,纖秀白皙的手撐著下巴,一雙杏眼望著他笑得無比燦爛。

    如此洋派的一身和如此開放的作風,除了白家三小姐白秀嵐還能有誰?

    顧青雪低下頭,淡淡道:「一天七八次的見,果然很巧。」

    白秀嵐撇了撇嘴,伸手去拿他桌上的書,翻了幾頁又無趣地放下。

    「你怎麼總喜歡看這麼枯燥的書,也虧你看得下去,難道顧伯伯養不起你,要你以後

    白手起家去經商?」

    俏皮話一出口,先把她自己逗得一笑,盈盈美目望向顧青雪,他卻頭也沒抬一下,置若罔聞。

    白秀嵐有些洩氣,卻很快又打起精神,自顧自地說著些學校裡有趣的事,整個雅間就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顧青雪卻從頭到尾沒搭理過她一句。

    很快,她就有些索然無味了,望著顧青雪冷若冰霜的模樣,又愛又恨。

    她眼睛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麼,從身後取過畫板,拿起素描筆,開始興致勃勃地照著顧青雪畫起來。

    才勾出個大概的輪廓,一隻修長的手便蓋在了白紙上,男子淡淡的聲音透著一些無奈。

    「我不過想在這裡安靜地喝杯咖啡,看會兒書,白小姐每天這樣跟來不累嗎?」

    白秀嵐長眉一挑,嘟著嫣紅的嘴唇嬌俏一笑:「這倒奇了怪了,咖啡館又不是你顧家開的,我怎麼就來不得了?」

    顧青雪望了她一眼,不再多說,夾起書起身便要離開,白秀嵐這才急了,連忙拉住他:「等等,顧哥哥你別走啊!」

    顧青雪回頭看著她,唇角一彎,學著她的口氣道:「這倒奇了怪了,咖啡館又不是你白家開的,我怎麼就走不得了?」

    白秀嵐被一堵,剛想開口,卻忽然睜大了眼,顫抖著手指著顧青雪身後一聲尖叫,昏倒過去。

    顧青雪猛一回頭,便看見少女笑嘻嘻地摘下鬼臉面具,一把拉住他的手,風一樣地跑了起來。

    「快跑,被人抓到了就不好玩了!」

    他一下恍惚起來,這話像在哪聽過一樣,熟悉萬分,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片段,卻又什麼也抓不住,記不起來……

    匆忙間,他塞給聞聲奔進的侍從一把錢,「請把白小姐送回白公館,有勞了。」

    (三)

    白秀嵐一直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顧公館有個好看的小哥哥,曾牽著她的手穿過熱鬧的宴會,帶她爬上了假山,在漫天的煙花中,唱歌逗得她眉開眼笑……

    以後我要娶你做我媳婦。

    七歲的顧青雪曾和五歲的白秀嵐這樣說過,明明什麼也不懂的年紀,這小小的模樣卻一直記在了她心裡,一記就記了這麼多年。

    卻偏偏天意弄人,顧青雪在七歲時生了場大病,請了個大師一算,連夜被送到了國外,這一去,就去了十年。

    好不容易等他回來了,她卻發現他不僅忘了孩童時許下的誓言,更是連她也忘個乾乾淨淨了。

    提起這些時,顧青雪只能歉意地解釋:「那次病後,我好像失去了一些記憶,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如今面對曦元,他在想是否也是這種情況,她與他是否也是幼時玩伴,才會那樣親暱地叫他阿囡,若真如此,那他小時候欠下的「風流債」也太多了……

    顧青雪一聲苦笑,剛從思緒中抽回,便看著身邊的少女吃完手中的桂花糕,歡快地撲到了另一個小吃攤上,指著熱氣騰騰的灌湯包對他道:

    「阿囡,我想吃。」

    好笑地搖了搖頭,他上前遞了錢,看著曦元接過包子,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這幾日他和曦元各處逛著,陪著她遊玩了許多地方,曦元歡喜不已,他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與其說是遊玩,不如說他在找回自己的記憶,他想知道那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失去的記憶裡又到底有些什麼?

    白秀嵐告訴了他一部分,其他的卻無從找起,更奇怪的是,老太太竟在家裡下了死令,嚴禁談及當年之事,他問起時眾人都是緘口不言,叫他苦惱萬分。

    這時卻冒出了個曦元,就像黑暗裡的一道曙光,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

    晚風拂柳的河邊,他們並肩而坐,顧青雪再一次問起她到底是誰?曦元卻依舊樂呵呵地回答道:「我是曦元啊。」

    顧青雪無奈起來:「這個我知道,我想問的是,你的身份,你更多的東西。」

    頓了頓,他看向她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誰?」

    她的身份他一直沒查出來,憑空冒出的少女,一身綠裳,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卻似乎又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性子一向冷淡,卻不知為什麼,對她有著莫名的親切感。

    曦元歪頭想了想,涼風拂過她的髮絲,她忽然伸出一隻手握住顧青雪的手,在他詫異的目光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有些孩子氣地開口道:

    「我是曦元,你是阿囡,我們是好朋友,知道這些不就夠了嗎?」

    漆黑的眼眸亮如天上星辰,望得顧青雪一怔,涼涼的風中,像有什麼吹進了心底,驀地一軟,溫柔化開。

    (四)

    遇上白秀嵐時,顧青雪正和曦元在逛夜市,遊人如織的街頭,兩批人就那麼直直碰上了。

    白秀嵐一身洋裝,身邊是學生模樣的兩個女伴,一行人青春洋溢,在人群裡格外打眼。

    上次咖啡館一事後,顧青雪特意登門致歉,說是他西洋留學回來的一個朋友,見面

    時與他開了個玩笑,卻沒想到嚇到了白小姐。

    這彬彬有禮的態度反叫白老爺不好意思起來,斥了白秀嵐一頓,還關了她半月禁足,沒想到她今夜一出門就又遇上了顧青雪。

    月白風清的夜晚,他身邊卻多了一個人。

    白秀嵐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曦元,美眸流轉下盈盈笑道:「這便是上回扮鬼臉嚇我的小姐吧,真沒想到面具下的臉這麼美麗動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個醜八怪呢。」

    說著她掩唇而笑,身邊的兩個女伴也跟著意味不明地笑起,顧青雪眉頭微微一皺,說了句「勞駕」後,便想帶著曦元繞過她們。

    白秀嵐卻把手一攔,眉眼一挑:「顧哥哥,你這朋友上回都把我嚇昏過去了,現在還心有餘悸呢,你上門道個歉就算完了嗎?」

    顧青雪不悅道:「那白小姐還想怎麼樣?」

    白秀嵐頭一昂,杏眸灼灼:「三天後是我的生辰,爹爹會在白公館為我辦了個酒會,請的都是世家子弟和我的一些同學,我想邀請顧哥哥做我的舞伴,一來賠罪,二來算送我的生日禮物,怎樣?」

    白三小姐家世顯赫,素來刁蠻任性,她想要的東西就沒有拿不到的,偏生顧青雪也不是好惹的,此刻白秀嵐那勢在必得的目光看得他一股傲氣上來,決心挫一挫這刁蠻小姐的銳氣。

    他唇角輕揚,伸手摟住了曦元的纖腰,淡淡道:「可是巧了,向白小姐介紹一下,我這位朋友叫曦元,正好是我在西洋留學時的舞伴,此次酒會,我和她必定不負盛情,為白小姐獻上最美的一舞。」

    (五)

    如果早知道要教曦元跳會華爾茲有多難,顧青雪一定不會在白秀嵐面前誇下海口,如今真是騎虎難下,自食惡果了。

    悠揚的樂曲中,常常能聽到男子倒吸口冷氣的聲音:「你又踩著我的腳了。」

    或者是:「放鬆點,我的手都叫你抓青了,我們是在跳舞,不是在比武。」

    整個教舞的過程痛苦不堪,唯一給顧青雪一點「獎勵」的是,曦元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

    淡淡的,清新的,不是西洋香水的濃烈,而是一種自然的,與生俱來的,彷彿雨後青草般的味道……

    悠揚的小調中,他跳著跳著開始恍惚起來,像上次在咖啡館一樣,腦海裡迷迷糊糊閃現著一些片段,靜謐的月夜,細長的手,烏黑的髮絲輕輕拂過他的臉,風中傳來淡淡的青草香……

    正沉浸在美妙的意境中,顧青雪忽然冷不丁地被一腳踩醒,抬眼便見曦元吐了吐舌頭,撒手孩子氣地道:「不跳了,不跳了,一點也不好玩,阿囡我們去河邊打水漂吧!」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曦元便一把拉住他的手,歡快地一路奔出了舞房。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濛濛細雨,行人們紛紛奔走躲雨,曦元卻笑得更歡快了,拉著他在雨中風一樣地奔跑,那無拘無束的笑聲似乎也感染了他,從未體驗過的自由與暢快……

    一路奔到了河邊,曦元放開他的手竟跳起了舞,一身綠裳在雨中翩然歡快,手腕上的鈴鐺隨著她的舞動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又長又黑的頭髮在風中飛揚……

    這不成章法的舞蹈直叫顧青雪看痴了。

    細雨涼風,長髮綠裳,天地之間一片安詳美好,他便那麼怔怔站著,雨水滑過他的睫毛,這渾然天成的畫面就那樣刻入了心底。

    他不知道,在此後的歲歲年年中,他將靠著這份回憶,度過多少清寒月夜。

    (六)

    白秀嵐說酒會的主題是中式古典,顧青雪便特意為曦元訂做了一套旗袍,水綠的顏色,精緻的做工,勾勒出的韻味優雅又清新。

    曦元穿上後,遠遠望去就跟一幅古色古香的寫意山水畫似的,顧青雪摸著下巴點點頭,甚是滿意。

    當他一身西裝挽著曦元的手踏進白公館時,才發現白秀嵐那小丫頭將了他一軍。

    華燈搖曳,各式各樣的洋裝美不勝收,他只看了一眼便明白過來,這次酒會的主題哪是什麼中式古典,分明是中世紀的西洋風!

    白秀嵐纖纖素手端著一杯紅酒,優雅地走到他們面前,從頭到腳打量了曦元一番,嘖嘖道:「顧哥哥的朋友果然別出心裁,秀嵐今夜就拭目以待了。」

    顧青雪沉著臉不去理她,摟著曦元坐到了角落裡的沙發上。

    白秀嵐望著他們的身影,咬了咬唇,心中又氣又委屈。

    觥籌交錯間,酒會的高潮終於來了,眾人紛紛邀著舞伴下了舞池,悠揚曲調中跳了好幾輪,顧青雪和曦元仍是不見動靜,白秀嵐有些沉不住氣了,款款走到他們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顧哥哥,我可等著你們豔壓群芳呢。」

    顧青雪無奈,嘆了口氣,握了握曦元的手,站起身來。

    不知是不是白秀嵐事先打好了招呼,他們一進舞池,眾人便都自發地停了下來,為他們讓出了一箇中心圈。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下,顧青雪只得硬著頭皮,深吸了口氣擺出姿勢,摟住曦元的腰開始起舞。

    舒緩的樂曲,華美的燈光,舞池中的兩人美得像幅畫,如神仙眷侶一般,白秀嵐在一旁冷眼看著,銀牙都要咬碎了。

    可很快,這個美麗的假象便被無情地戳破了,人群裡發出了第一聲嗤笑。

    曦元走錯了舞步,尖尖的高跟鞋踩了顧青雪一腳,這一腳猶如千里之堤崩潰的開始,曦元的舞步一下亂了,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地犯錯,踩了顧青雪一腳又一腳,顧青雪覺得自己的腳要被踩成個篩子了,他強忍住一次次的抽氣聲,在曦元耳邊不住道:「不要慌,不要慌。」

    周圍發出一陣陣鬨笑聲,之前還高深莫測的組合一下變成了個笑話,白秀嵐和身邊幾個女伴更是笑得誇張不已。

    這不友好的笑聲叫一向沒心沒肺的曦元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貼著顧青雪耳邊小聲道:「阿囡,他們是不是在笑我們?」

    顧青雪皺著眉回答道:「不要去管他們,你專心點,少踩我幾腳就行,什麼厲害的武器也比不上你的高跟鞋,我的腳要是這樣廢了可太不划算了。」

    曦元一下被逗笑,兩人耳鬢私語的模樣叫白秀嵐的目光瞬間冷了下來,好不容易跳完一曲,她率先鼓起掌來,故意高聲笑道:「今天我可長了見識,曦元小姐的舞當得上天下無雙!」

    這一聲引得眾人紛紛大笑,跟著鼓起掌來。

    掌聲如雷中,曦元迷糊地望了一眼眾人,在顧青雪耳邊疑惑道:「阿囡,為什麼跳成這樣大家也要喝彩?」

    顧青雪鐵青著臉,瞪了一眼白秀嵐,牽著曦元的手大步出了舞池。

    等曦元換回原來的一身綠裳,跟著顧青雪要離開白公館時,白秀嵐帶著一群人攔在了他們面前。

    「這樣不辭而別,顧哥哥是不給我白秀嵐面子,還是不給我白家面子?」

    美目轉到曦元身上,帶著七分敵意與三分冷笑:「聽顧哥哥說曦元小姐舞藝非凡,秀嵐不才,想單獨和姐姐比一比。」

    (七)

    顧青雪在西洋留學時,一手梵婀鈴彈得美妙動人,吸引了不少女孩。

    那日曦元雨中一舞后,他回到顧公館,半夜睡不著,腦海中全是那身綠裳,不知怎麼就想起了詩經裡的一首《綠衣》,靈感閃現間,他索性爬起床,拿起心愛的梵婀鈴,一氣呵成地譜了一曲。

    如今舞池中央,那身綠裳伴著鈴鐺聲翩然輕舞,他在一邊深情拉著梵婀鈴,悠揚的旋律中,燈光打在他們身上,如夢如幻,舞池中的那道綠影似暗夜裡的精靈一般,直叫眾人都看痴了。

    「綠兮衣兮,綠衣黃裹。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綌兮,悽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他的曲,她的舞,從來沒有演練過的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大家都沉醉在這絕妙的歌舞中了,全然忘記了方才白秀嵐的舞姿,更沒有發現她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白公館的二樓,白秀嵐聽著一樓傳來的樂曲聲,想著顧青雪與曦元琴瑟和鳴的模樣,滿臉憤然,恨恨地拉下了電閘——

    整個白公館頓時一片漆黑,幾個女學生驚得發出一聲尖叫,酒會霎時陷入一片混亂!

    黑暗中,一隻手握住了顧青雪,青草香迎面而來,女子吐氣如蘭,像個頑皮的孩童般在他耳邊輕聲笑道:「阿囡,我們悄悄溜出去玩吧!」

    他們一口氣跑到街市,外面華燈初上,好不熱鬧,兩人氣喘吁吁地停在一個小攤前,滿頭是汗地望著對方,望著望著,忽然大笑起來,笑得攤主都有些莫名其妙。

    笑聲飛過了鬧市,飛過了長街,飛上了高高的雲端,連天邊的月亮好像也受到了感染,笑成了一彎月牙。

    (八)

    酒會過後沒幾天,顧青雪便又收到了白秀嵐的邀請,竟是一反常態的道歉,特意邀他與曦元去西郊馬場賽馬,望三人冰釋前嫌。

    顧青雪本不想去,曦元卻聽到賽馬兩眼放光,搖著他的手直喊「阿囡」,纏得他最後不得不答應了。

    等到了約定好的那一天,西郊馬場晴空萬里,他們卻在賽馬的過程中發生了一個意外。

    當時白秀嵐正坐在看臺區扇著羽扇,悠悠觀望著場中的情景,場道上顧青雪和曦元分別騎著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一身勁裝,英姿勃發地前後馳騁著。

    白秀嵐望著他們,手中的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沒有人注意到,她嫣紅的嘴角緩緩挑起了一抹笑。

    行道跑了半圈時,意外突發,顧青雪胯下的黑馬忽然受驚,毫無預兆的一聲長嘶劃破藍天,馬頭高昂著長鳴不已,發狂似地狂奔起來。

    白秀嵐美眸驀張,一下站起:「顧哥哥!」

    顧青雪心下一驚,立馬鎮定下來,一邊緊緊地抓住韁繩,夾緊馬肚,不讓發狂的馬將他摔下來,一邊急聲發出馴馬的口令,試圖安撫下不安的駿馬,但他身下的黑馬卻越發癲狂,完全不受控制樣地狂奔亂撞。

    聲聲長嘶

    混雜著白秀嵐的尖叫,馬場上下驚慌失措,一片混亂中,人們眼前一閃,只看見一個白影躍過,女子駕著白馬奔向了顧青雪,在貼近那匹瘋馬的瞬間,她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一個躍身竟凌空抓住了那匹馬的韁繩,纖秀的身子被直直甩向了半空,顧青雪一聲驚呼——

    「曦元!」

    曦元死死拖著韁繩,身子滾在了地上,被癲狂的黑馬在行道上拖了一路,驚心動魄間,受驚的馬兒越奔越慢,馬蹄被拖得在地上留下一路痕跡,最後竟生生停了下來,掙扎著不能前進。

    所有人目瞪口呆,根本沒有想到,那個纖秀的身子竟有那麼大的力氣,竟強行拉住了一匹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