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節 暮雪覆秋枝

    我是 27 歲遇到他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和家裡賭著氣來相親的。

    我們從認識到結婚,前後不到兩個月。

    25 歲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如果 27 歲之前嫁不給愛情,就果斷地嫁給我能力範圍可遇的最有錢的一個人。

    我沒有那樣做,因為我遇見了一個叫周楊的人。

    他長得很好看,安安靜靜的,性格實在算不上開朗,也不是多幽默風趣。

    但是我們聊得意外的投機,尤其是他的笑容,對我來說有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談不上一見鍾情,但至少這個相親讓我甚是滿意。

    我在心裡十指相扣感謝上蒼,讓我在這把年歲還能偶遇男主角,並且八字相合。

    於是我放棄了金主,嫁給了他。

    結婚前,我們相處過一些日子,我假想著,希冀著,以為愛情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般的來到了我的生活裡。

    但我錯了。

    婚禮那天他喝得爛醉如泥,在衛生間吐得昏天黑地。

    他出來的時候,我端著一杯水站在門口。

    他看都沒看一眼,自己搖搖晃晃地往客廳的方向走,然後倚著沙發,窩在了地上。

    我跟過去,把水放在桌上,問他是不是很難受,他沒有回應。

    我伸手想攙扶他坐起來,他拒絕了,而後緩緩抬起頭,用極其冰冷而絕望的眼神看著我說:「生活到底要將就到什麼時候?」

    我愣了一下,笑他真是喝多了,再次想攙扶他起來。

    他掙開我的手,長吐了口氣說:「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先去睡吧。」

    婚禮那天的夜晚格外漫長,周楊在客廳沒有任何動靜。

    而我一個人在諾大的房間翻來覆去睡不著,打開臥室的窗戶想透透氣。

    秋的夜晚已經很涼了——

    映著燈光,我看著枯黃的樹葉隨著風片片掉落,光禿而乾澀的樹枝依舊旁斜在空中……

    生活到底要將就到什麼時候?

    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很默契,比如第一次見面我們不約而同點了葡萄味汽水,也如我默許了,沒有轟轟烈烈愛情基礎的婚姻也可以很幸福。

    原來他並沒有妥協,他所隱忍的情緒還是爆發了,他是有喜歡的人吧,也或許他今天只是喝多了……

    可我竟然不可控地產生了害怕的感覺。

    早上醒來走出臥室門,發現餐桌上已經備好了早餐,而他就靜靜地坐在那裡,好像等了挺長時間。

    我笑了笑,走過去——

    他告訴我他近期不打算要孩子,告訴我他都是早班,告訴我下班不用等他吃飯,告訴我晚上困了就睡,不用給他留燈……

    我截了他的話,問他:「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他抬眼看著我說:「是。」

    我愣了愣,也沒有太意外,說:「我給你時間。」

    他沒有回話,低頭吃著早餐……

    我會偶爾站在鏡子前發呆,心想就算貌不驚人也還是有幾分姿色可談,又告訴自己,算了,命裡無時莫強求。

    反正現在也沒人催婚了,一個「自有打算」就再也沒人問東問西,我活得倒也清淨。

    每天除了在學校辦公,處理一些事情外,其餘時間很是清閒,午飯我一般會在學校解決,下班後會在家做晚飯。

    他常常很晚才回來,我不知道也不會問他在哪兒在幹什麼,但偶爾會給他發幾條信息,問問他吃飯了沒有,工作順不順利,問問他什麼時候可以陪我去父母家吃個飯。

    大多信息他都回了,我提出的他也都做了。

    有時候覺得很彆扭,有時候又會覺得好像我們的關係這樣才正常……

    晚飯後我會一個人走下樓,到小區花園散步。

    天好的時候會有不少人出來活動,十點以前還會有人閒唱幾首歌,彈著吉他或是別的什麼樂器,很認真又很閒在,我常常聽到最後一首才離開。

    發小的生日會上,她問我那麼高質量的男人,小日子挺甜蜜吧。

    我趁著酒勁兒肆無忌憚地回問她:「你知道什麼是對食嗎?」

    她驚訝地張大了嘴,而後拍拍我的肩讓我別開玩笑。

    我笑了笑,轉開了話題。

    回到家,我藉著酒意問他:「你娶了我,然後耗著我,你這樣耽誤我,你的良心過得去嗎,我怎麼這麼倒黴啊?」

    他說:「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也一樣。」

    我沒出息地讓淚在臉上肆意縱橫,他到廚房給我煮了醒酒湯,端到我跟前,我一把推開,灑了他一身。

    我笑著對他說:「快啊,快衝我發脾氣,別每天像死人一樣!」

    他依舊沒有任何波動,我像他那天一樣倚著沙發坐在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打起了瞌睡,淺顯的意識裡感覺到有個人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沒醉,也沒睡死,我可以感受到他懷裡的溫度和淺淺的鼻息,可是那時間很短,很短。他輕輕把門帶上,走了出去。

    隔天早上沒有看見他,餐桌上擺了煎蛋和麵包,電飯煲裡溫著一些粥……

    過去的 27 年,我的生活也不是沒有一點關於愛情的顏色,只是我厭倦了淡薄的感情和氾濫的真假參半的誓言。

    我沒有早戀,大學裡偶爾被搭訕也只是草草了結,中規中矩甚至渾渾噩噩地向前走著,彷彿任何人都與我沒有關係。

    可我是相信緣分的,我相信我會遇到一個溫柔的人。

    「閒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俗透了吧,可這是我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就想和他一起落俗的畫面……

    事實阻止了我白日做夢,我嚼著白米粥,心想: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原諒並且祝福他和她,這年歲遇到這事兒,我自認倒黴。

    冬至那天,婆婆讓我和他一起去家裡吃餃子,沒辦法推脫,他告訴我下班後會來接我。

    見怪不怪,我倆配合得特別像新婚恩愛的小夫妻。

    飯桌上婆婆問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他絲毫沒猶豫地回:「我們有自己的計劃,您就別操心了。」

    飯桌上的談話很愉快,兩位家長也都很開心,說要回去的時候才發現外面下雪了。

    地面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路面溼滑,又在晚上,公婆擔心我們的安全,堅決要我們住一晚再走……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躺在一張床上。

    洗過澡,我裹著浴袍靠在床上,他進了浴室,聽著嘩嘩的流水聲,我竟有一絲緊張。

    他吹過頭髮,很自然地坐在了我左側,靠著床頭玩手機,於是我也有一下沒一下地來回點著手機屏。

    過了一會兒,他問我:「能關燈嗎?」

    我說:「好。」

    倆人就這麼靜靜的躺著……

    那天,我不知道抽了什麼瘋,打破了長久的寂靜。

    我問他:「你覺得我怎麼樣?」

    「你指哪方面?」

    「色相。」

    「挺漂亮的。」

    「那你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

    他輕笑了兩聲,不語

    我繼續進攻:「如果我主動的話,你仍然會保持一副正人君子樣嗎?」

    「不敢保證,你是我的合法妻子,只要倆人活著,做什麼都不為過,」

    他頓了下,轉道,「我不動你,是因為我怕和你做的時候,滿腦子都還是她。」

    我的心驟然靜了下來,問他:「你遲早要拋棄我的,對吧?」

    「不會。」他的話裡聽不出語氣。

    「你知道你有多可笑嗎?」

    他淡然道:「你那麼喜歡將就,正好適合我。娶不了她,娶你就是最好的選擇。」

    「你為什麼總能隨隨便便說出這些傷人的話?」

    「因為你隨隨便便嫁給了我。」

    ……

    雖然我沒遇到過多少人,但我覺得像他這樣堅守而剋制的人,應該不多了。

    可他算好人嗎?應該不是,起碼在我這裡不是。

    他只是忠於自己的心,不那麼輕浮罷了,可他那麼偽善,十足的偽善……

    早上他把我送到學校,下車的時候問我下班要不要一起回家。

    我還計較著昨晚的事,果斷回了句不用,但他還是來接我了。

    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我還是坐上了他的車。

    積雪被輪胎壓在路面上,凍結成又光又滑的塊兒,車只能慢慢向前挪動……

    我坐在副駕駛位上,吹著暖風昏昏欲睡。

    他突然開口問我:「你各方面條件都挺好的,為什麼會來相親?」

    「那你為什麼——」想都不用想,肯定被逼無奈,形勢所迫吧。

    我把身子坐正,開始長篇大論:

    「相親有什麼不好的?彼此都來看看眼緣,聊不聊得來,即便是帶著目的,也都挺純粹。看對眼了,相處著試試,沒什麼不好的。」

    他輕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我說的不對嗎?你有時候不得不相信緣分,高質量的相親不比一場沒結果的愛情差。」

    「你不會沒談過戀愛吧?」

    「……」我愣怔著回話,「怎麼可能?」

    「那你對這個相親結果滿意嗎?」

    「……」

    挺滿意的,畢竟我從沒受到過任何實質上的傷害,直到後來,他開始在我生活裡一點點滲透……

    平安夜,辦公室裡很是熱鬧,我把學生送的蘋果分給了老教師。

    陳教授問我:「小周是做什麼工作的?那麼忙,青年夫婦都流行度蜜月,馬上寒假了,肯定得補上!」

    我「好好」地應付著,心裡盡是恍惚和無奈……

    走到停車場才想起,下午剛把車送去保養,只能坐公交回家了。

    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想吃山楂了,就走到學校后街巷子裡買糖炒山楂。

    因為是平安夜,學校外比平常熱鬧了許多,多了許多賣花的,賣蘋果的攤販……

    我草草掃過,拿著一袋糖炒山楂、一包板栗往站牌方向走。

    天黑得越來越早,幾片冰涼的晶體落在手上……

    下雪了,老街區的路燈泛著昏黃的光,雪花從光束中穿過,我不自主地停下來,賞起了雪……

    嘀嘀——

    「林漫,你怎麼不回家?」

    我轉頭看向聲源處,周楊把頭探出車窗。

    見我沒有反應,他匆匆下了車,走到我跟前,接過我手裡的東西,撫掉我頭上的雪,把我拉到副駕駛上。

    「怎麼沒開車?」

    「保養了。」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應該指望一個不回家吃晚飯的人接我回家?」

    「呵—」

    「你笑什麼?」

    「原來你說話也會帶刺兒。」

    我頓了頓,啃掉一顆山楂的糖皮兒,沒再理他。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已經回過了家,並且準備好了飯菜。

    他告訴我飯菜馬上就熱好,我點了點頭,坐在沙發上剝栗子……

    我問他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他說部門沒什麼事兒就提前下班了。

    他說這南瓜糊是他最近學的,問我好不好喝。

    我點點頭,問他能不能教教我,他說:「你求求我,我就教教你。」

    我抬眼看他,詫異地笑了,他也笑了,他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氣氛難得的溫馨。

    我進廚房要刷碗,他說今天都給他做,我費解但也沒有再謙讓,坐回沙發看電視。

    他收拾好後,走過來遞給我一個很大很紅的蘋果。

    「平安果。」

    蘋果是洗好了的,上面依稀掛著幾顆水珠。

    我伸手接過,問他:「今天怎麼這麼殷勤?」

    他說:「今天平安夜啊。」

    「平安夜你會想到我?你不應該——」

    「我再怎麼人渣,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我笑了笑,問他還有沒有,他邊指著廚房邊問我:「吃過飯還能吃倆?」

    我沒理他,走進廚房挑了一個大紅蘋果,但和我那個相比還是差了些。

    我認認真真搓洗好,也像他那樣走過去,遞到他手上:「也祝你平安。」

    沒有更多了,我不想打破這僅存的家的感覺,依舊獨佔四米的大床房,而他則依舊扮演著隔壁小周的角色。

    生活總還是要繼續,我們不可能永遠沒有交集,讓我們關係升溫的,應該源於他那次胃病……

    元旦放了三天假,我下班採購了一番才回家,進門看到一雙男士皮鞋規規矩矩的放在換鞋毯上。

    心裡正稀罕著他今天竟然這麼早就回了家,轉頭髮現他倚在沙發上,頭側在一邊,臉色煞白。

    我趕忙走過去問他怎麼了,他有氣無力地回我:「胃有點兒難受。」

    疼得都冒虛汗了,還說是有點兒?我嘀咕著,讓他把手臂搭在我肩上,攙扶他下樓,然後,開車送他去了醫院。

    是不規律的作息和過量的飲酒導致的急性腸胃炎,醫生說需要在院療養一段時間,我幫他辦了入院手續,坐在他床邊幫他看點滴。

    「喝酒喝到胃壁快出血,你幹嗎這麼折騰自己?」

    他虛弱得像一隻綿羊,再說不出什麼狠話來。

    他說以後不會了,還說謝謝我。

    他乖乖的,讓人不忍心再數落。

    我問他:「醫生說你今天不能吃東西,明天開始只能吃流食,你想吃什麼?」

    「都行。」

    「好了,你睡吧,不舒服了跟我說,我就在這兒。」

    「好。」他說,「林漫——」

    我沒等他蹦出來那三個字,先他一步道:「別跟我說謝謝,以後少折騰自己。」

    他動了動嘴角,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一個笑。

    我給他買了三天的粥,他給我講了三天他過去好玩的事兒。

    第四天,我正常上班,學校不是很忙,閒下來的時間我都會去陪他,他父母朋友也都來過,誇我是賢妻……

    一個多星期過去了,我提著萬年不變的白粥,覺得這簡直折磨人,也有愧於賢妻這個名號,突然想到他平安夜給我喝的南瓜糊,應該挺適合。

    於是,我跑到病房讓他給我講了一遍步驟,然後信心十足地趕到家,走進廚房,看著眼前的材料,一時不知怎麼下手,磨磨蹭蹭到十點半,還是給他打了視頻。

    他認認真真給我指導:先把南瓜削了皮,在籠屜裡蒸十五分鐘,取出來,放在另一個鍋裡,加一碗水……

    他一邊講,我一邊手忙腳亂地操作。

    他會蹙著眉給我說切的南瓜也太大了吧,會比我還著急地說好了好了,快關小火,會跟我說小心別燙著,會看著被我造得亂七八糟的廚房哈哈大笑……

    我託著下巴,滿臉期待地看著他品嚐我的戰果。

    他笑了,說:「林漫,你還挺有天賦的,雖然你的廚房有點兒像化工廠,哈哈……」

    每次我去病房看他,他都會找著話題跟我聊。

    我們像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雖然有點損,但有時候我還是會在心裡慶幸他這次突然的胃病,好像因為這些,我才有機會看到他乖乖順順跟我談天說地的樣子……

    他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每天吃流食,即便不怎麼運動也還是清瘦了一圈。

    出院那天,他很鄭重地看著我,捏了捏我的臉說:「謝謝你,林漫。」

    之後的日子,我還是一個人守著空空的房子,會覺得那些日子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可我確實也不能怎麼辦,去撒潑罵街,問他的良心被狗吃了?

    問他的忽冷忽熱是出於什麼?

    和他大吵一架,然後說不行就離婚吧?

    那樣,就不是林漫了……

    元旦後的第五天是他的生日,我給他發微信說生日快樂,然後問他想收到什麼禮物。

    他說他想回家過生日,今天陪他在家吃個午飯吧。

    我回他:「好,包辦了。】

    往常都在學校解決,今天突然回家,多少有點欣喜。

    萬事必不能順遂,我追尾了一個脾氣有點暴躁的中年女司機。

    我確實也有錯,但不在全責,兩個車都有了刮痕,那女人下車指指點點,讓我賠錢。

    我剛開始跟她說理,她就破口大罵,我一時僵在了原地,引了一群人圍觀。

    女人車上有幫手,吼得好像要讓全世界都聽見:「追尾,你得負全責!不會開車就別開!」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我一時受不了就準備掏錢走人,有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讓一下,讓一下。」

    他撥開層層圍觀的群眾,走到我跟前,上下掃視了我一遍問:「沒受傷吧?」

    我愣愣地,點了下頭,而後,他把我拉在他身後,對那兩個女人說:「我是他老公,有什麼跟我說。」

    周楊像是從天而降,我看著他勁瘦而又有力的後背恍了神。

    我聽不見他在和她們說些什麼,看不見周圍的人投以怎樣的目光。

    只不過,那一刻,我好像什麼都不怕了……

    周楊處理好後,讓人把車拉去修,牽著我上了他的車。

    「林漫,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別像一個流浪貓似的,可憐巴巴地站在一群人中間讓人欺負。」

    「昂。」

    他沒再說話了,路旁光禿禿的樹飛速消失在我的視線,我轉頭看向他:「對不起啊,今天你生日,還來收拾我的爛攤子。」

    「別說了。」

    他有點生氣地蹙著眉。

    等紅燈的時候他開口喊我:「林漫——」

    用搭在車窗上的手搓了把臉,欲言又止。

    我們隨便找了家餐廳吃了飯。

    我幫他點了蛋糕,遞給他一個禮物袋,裡面是一件駝色呢子大衣,和我織的一條灰色的圍巾。

    他笑了,說:「你這讓我怎麼回禮啊?」

    「對我好點就行。」

    他挺開心的,應該顧不得探究我的話有幾層意思。

    我們很開心地度過了那一餐。

    晚上,他和他朋友一起慶祝生日,我正好也出去參加朋友的接風宴。

    藉著接風宴的機會,我們幾個高中玩得不錯的朋友聚在一起聊天,最後都喝大了。

    有人找了代駕,大都被各自的愛人接回了家,我磨磨蹭蹭拿出手機,給他打了電話。

    我喝得不算太多,只是酒精度數不低,頭有些暈乎乎的。

    在電話裡問他:「你接不接你媳婦兒回家?」

    那邊突地笑了——

    「你笑什麼?」我又問他,「你接不接?」

    「接。」

    他把車停好,給我打開車門。

    我問他:「要不你抱我上去吧?」

    他還是笑,但毫不猶豫地把我抱了起來,說:「你喝多了這麼粘人啊。」

    他把我放到床上,準備給我壓被子,我捧著他的臉問他:

    「你怎麼都不給我打電話?別人的家屬都接她們走了,就你不來。」

    「對不起,我怕……嗯,下次一定準時接你。」

    他要走的時候,我猛地坐起來問他:「你又要走?」

    他回頭看了看我,在門口站了很久,而後坐到我跟前,握著我的手說:「不走了。」

    他的呼吸一點一點地靠近,而我也跟著一點一點地陷了進去。

    雖然我倆是合法夫妻,但那一夜的輾轉承歡,竟讓我產生了酒後亂性的刺激感和羞怯感。

    隔天早上,他一如既往地準備好了早餐,沒有侷促甚至精神更加飽滿。

    我故作輕鬆地走過去,吃起了早餐。

    他開始讓我幫他打領帶,然後送我去上班。

    快下車時,我還是忍不住調侃了他一句:「冬至你跟我說的話,你食言了。」

    「沒有吧。」

    「你還不認賬了你?」

    他學著我的語氣道:「你左一個不讓走,右一個不讓走的,我又不是和尚。」

    我頓時羞紅了臉,不再理他。

    下車的時候,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漫。我沒有食言,我和你之間,就只是我和你,工作加油,下班一起回家。」

    早上嘴那麼能貧,晚上又蔫兒了一樣說要加班,不用管他。

    第三天早上,沒等他說出來我就問他:「不用給你留燈?」

    「昂。」他抬頭看了看我。

    我再一次問他:「你確定?」

    「不確定。」

    我低頭撕著麵包片,不準備給他臺階下。

    他說:「我怕我提出來你會覺得——」

    「還有你周楊不敢說的話?」

    「那,行嗎?」他不確定地看著我。

    「什麼行嗎?」

    「你那床分我一半。」

    「呵——」我哭笑不得,「你隨便。」

    那天周楊發了一個朋友圈: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覺得「你隨便」這三個字這麼動聽。

    我忘記了之前的種種,毫無理智可言地迅速投入到,只屬於我和他的世界。

    可是關於他和她的事,我還是知道了。

    是在他帶我去的一個聚會里偶然聽說的。

    聽說他們是大學裡讓人羨慕的一對兒,那個女生是學跳舞的,人也長得漂亮,但後來一心想混娛樂圈,參加了很多選秀,簽了公司,因為要發展,所以戀情沒有被公開。

    周楊的爸爸不理解也不同意他們繼續處下去,可週楊不聽。

    後來她有了不好的傳聞,周楊也沒信。她告訴周楊,等她事業穩定了就結婚,不過她發展得並不好。

    不管周父怎麼大發雷霆,周楊都一直等著她。後來醜聞實料被扒,周楊去找她,兩個人大吵了一架,分手了。

    關於後來,我一無所知,所以當我看見她那個團隊在周楊所屬的商場內搞活動的時候,我慌了。

    看著周楊認真地看著臺上的她的樣子,我才發現,原來我心裡的結從來沒有消失過,並且在增長。

    可我不知道怎麼提起這件事,我不知道怎麼問,也不知道勝算有幾分……

    那天晚上,我沒有按時回家,一個人在天橋上閒晃,然後神遊地走進小區,走到很多個月前我常來聽歌的地方。

    我出神地聽著,聽不清歌詞,只有一點旋律伴著晚春的風吹過耳邊……

    「經常來聽歌嗎?」他站在我旁邊。

    我被周楊突然的出現驚了一下,問他有什麼事。

    他說:「沒有,只是到家發現沒有人,有些擔心,巡邏的大爺告訴我說你經常來花園聽歌。」

    我點了點頭,不太想說話,他陪著我靜靜站著聽。

    人群都散了,他才問我:「困了嗎?」

    「嗯。」

    我們並行走著,我說:「你不在的時候,我都是聽到最後一首歌才回家睡覺的。」

    「有這麼好聽嗎?」他問我。

    他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所以我也就沒再說了。

    換季的時候,我患了場風熱感冒。

    他做好了早餐發現我還沒動靜,走到我跟前,看著我不太對勁,摸了摸我的頭,問我怎麼發燒了。

    我含糊不清,一覺醒來已經在醫院了,他請了假專門照顧我。

    「你有什麼事就去忙吧,我就是風熱感冒。」

    「娶了你就得照顧你。」

    也許是燒糊塗了,也許是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說:「比起你對她的愛,負責任真的好廉價。」

    他愣了愣,而後回我:「誰說負責任不是一種愛啊?」

    我沒再說話,打了兩天點滴,他開車把我送回家,車上他跟我家長裡短說了很多,我心不在焉地附和著……

    吃過飯,我們一起到公園散步,馬上就要立夏了,吹來的風溫溫熱熱的。

    我踩著石子路慢慢地走,他也在我旁邊,隨著我的腳步,慢慢走……

    我突然停下來,他恍然間注意到,站在我兩步以外回頭,問我:「怎麼了?」

    我說:「周楊,你今天在醫院給我說的那不是愛,我不想要什麼狗屁責任了!」

    他說:「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

    「我看見她了,她來你們商場做活動,你就在臺下。」

    他怔在了原地。

    「你還是沒想清楚對嗎?你會不會發現,自己走路從來不牽我。你對我一切的好,可以全拿責任來說。從結婚就開始的分居到現在,也從來都沒給過我一個解釋。你把我當什麼?」

    我說,「周楊,我變得越來越小氣,越來越貪婪了,除了人間煙火,我還想要一顆真心。」

    「林漫。」他說,「我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我問他:「如果沒有人阻攔,現在你有機會和她在一起,你會去找她嗎?」

    我等著他說,我們面對面地站著,他遲遲沒有表達自己的態度。

    我自嘲般地笑了笑,說:「這一次,換我不想將就,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我們並行著走回家,沒有再說一句話。

    第二天,他還是開車送我去上班。

    我說找個時間去辦一下離婚手續吧,他說最近要去總部開會還要考核,去民政局的事等他回來再定吧。我點點頭,下了車。

    他出差的這些日子,我沒再給他發信息,他也沒給過我任何消息。

    我又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吃飯,上班再下班,沒有他,超市也好像並不用常去,下雨忘帶傘,起晚了沒有早餐。

    一個人逛街會很無聊,一個人的晚餐會剩大半,這些時候我會告訴自己,這樣的日子要再儘快習慣……

    可無奈命運多舛,很痛苦地想要放下的時候又總會被牽絆,他出差的第四天,我清醒地意識到大姨媽已經推遲了一個多月,心想那狗血的橋段,難到真要在我身上上演一遍嗎?

    我有點慌亂,去醫院做了檢查。

    從醫院裡出來,我手裡握著孕檢單,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感覺,點開電話欄,遲疑著還是沒有給他打過去……

    他比預算回來的時間晚了一個星期,所以,當他突然站在我旁邊的時候,我有些茫然。

    還是那棵大槐樹,我站在槐樹下,他站在我旁邊,彈吉他的是個年輕的男孩兒,穿白色短袖,五分長的黑色短褲,滿滿的少年感……

    他問我:「還要聽到最後一首才離開嗎?」

    我說:「習慣了。」

    他突然拉起我的手,朝外走,走到人比較少的湖邊,鬆開我說:「能不能不離婚?」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有些緊張地攥緊手心。

    他像是考慮了很久,說:「那個問題雖然毫無意義,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會拋下你去找任何人。林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你,看到街邊賣花的會想,你是不是會喜歡,買給你你會不會覺得我莫名其妙。從雜誌上看到什麼美食,會想做給你吃。出差經過好玩的地方,就想一定要帶你來看看。我不能看你被別人欺負,你遇到什麼事兒都還是自己扛著,這會讓我很難受。我爸說重要的日子要和家人一起過,那時候我只能想到你。我生活的邊邊角角全都是你,也只能是你了。」

    我問他:「你和她——」

    「我是和她聯繫過,可我沒去找過她,我一個人睡在辦公室,打開手機,看見你的消息,然後就感覺,她也沒那麼重要了……」

    他微微低下頭接著說,「一開始我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可後來就變成不敢回去。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你,怎麼才能讓一切就當沒發生過,讓你不那麼生氣。」

    他說:「林漫,別跟我嘔氣了,我們好好生活,這次我拿出我全部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