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節 蛻

    空氣裡有股香味,很淡的茉莉花香,並不高級,像是精品店裡一百塊左右的調調。但巧妙的是,這味道一點都沒有劣質香水的厚重,反而很清淡,清淡得我有點惶恐。



    毫無疑問,這是女人用的香水。



    而顧朗他是不會用香水的,能把味道帶到家裡來說明他們有過親密接觸。



    最起碼也有過擁抱。



    我咬了咬唇,因為過分的廝磨那裡已經血跡斑斑,但是並不覺得疼。



    麻木裡滲出密密麻麻的癢來,只有渴望。



    顧朗揭開了我眼上的白布,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我不自覺低下了頭。



    他蹲下來捧住我的臉:「為什麼不看我?」



    我不看他,他的面容會讓我瘋狂。



    「光,太亮了,眼睛會痛。」



    「是嗎?」他這樣說著,啪嗒一聲關掉了吊燈,「現在不亮了。」



    他吻我的唇,唇舌糾纏間茉莉花香的味道愈發濃重,叫我心緒難安。



    不是說只愛我一個嗎?



    「怎麼走神。」



    察覺到我的不認真,顧朗放開了我,他捏著我的手腕,鎖鏈鬆開了一半。



    我縮縮腳,把它們藏到白裙子下面,水潤的眸子看著他沁出幾滴眼淚來。



    「我想出去。」



    「出去?」咔嚓一聲,鎖鏈又扣上了,「見秦楓嗎?」



    我不說話算是默認,顧朗不出意外地把我摔回了床上,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



    「不準想他,你只可以有我,你只能愛我!」



    他撕扯我的白裙子,變得破布一樣不堪。而我卻看著他瘋狂的神情,為之痴迷。



    他喜歡白裙子,他會撫過我的臉頰,誇我如同天使一樣純潔。



    就是這樣,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在乎別人。



    墮天使在引誘信徒前會偽裝成最聖潔的天使。



    那麼,你會是我的信徒嗎?



    (一)



    我與顧朗的第一次見面在 a 市最高級的西餐廳,那時候秦楓是我的追求者。



    毫無疑問秦楓會是個滿分的戀人。



    他面容俊朗,為人謙和,積極向上,靠近時會聞到特屬於青年人的荷爾蒙氣息,如果要形容就是曬過的柔軟的棉被的味道。



    陷進去就拔不出來。



    但是這樣的他,有朋友,有親人。他熱愛這世間萬物,所以我不會成為他的唯一。



    而顧朗,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們會是同一類人。



    孤獨的,渴望被愛的人。



    紐扣只鬆開第一顆,袖口則是妥帖地扣好,西裝筆挺沒有一絲褶皺。頭髮悉數梳到後面,只有兩縷不安分地散在額頭,這讓他在一絲不苟的同時多了一分懶散。



    真奇怪,這兩點竟然能在一個人身上巧妙融合。



    我對露額頭,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沒有抵抗力,而顧朗恰恰就是這一種。



    他有著標準的鳳眼,這讓他看上去有些陰鷙,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鼻樑高挺,唇色淺淡,不知道放軟了姿態,彎了唇角是怎樣的神色。



    我一時入了神,忽略了秦楓。



    但是他並沒有生氣,反而很緊張地十指交握,不敢看我。



    「顏顏,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我撇了撇唇,做出不知所措的樣子,眼珠子轉了一圈才放在他身上。



    「對不起啊,學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秦楓一怔,不可思議一樣:「怎麼會,沒見你有過……」



    我低下頭,做出陷入熱戀的模樣:「才剛確定的,他已經工作了。」



    對面的人神色一點點黯淡下去,最後苦笑祝我幸福。



    我便勾唇:「謝謝。」



    等秦楓走後我才從位子上站起來,端著紅酒朝顧朗走去。



    他的目光鎖定在筆記本上,似乎除了工作沒什麼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故意把紅酒灑在他的身上,然後滿懷歉意地用紙巾替他擦拭。



    顧朗唇角揚起一個細小的弧度,眼神溫和,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



    「小姐明明坐在那邊,為什麼會跑這麼遠把紅酒灑在我身上?」



    他也在看我!



    這個發現讓我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像是飢渴了許久的沙漠旅人終於看到了甘泉!



    「您長得太好看了,忍不住想認識一下,又怕普通的搭訕您會記不住我。」



    「那也不至於……」顧朗苦笑一下,「灑我一身紅酒吧?」



    「本來想潑在旁邊的。」我皺起眉頭,「失誤了。」



    「有趣。」他合上筆記本,「還好今天沒有會議,不然我可要出大糗了。」



    低下頭,扮成一個犯了錯的委屈女孩。



    「對不起,我賠你衣服的話可以要你的微信嗎?」



    顧朗沒說話,良久才盯著我的臉,露出兩顆虎牙:「好呀。」



    我買不起顧朗穿的西服,但這並沒關係,我要的是他記住我。



    那家奢侈品的店名我甚至都叫不出來,這讓我十分懊惱,回去要補補課,不然會顯得我過分淺薄。



    「怎麼了?」



    我板正了臉,很認真地告訴他:「對不起顧先生,這裡的衣服我買不起。」



    他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姓顧?」



    「在餐廳的時候我聽到服務員叫你來著。」我咬重了後三個字的發音,「顧先生。」



    「好吧。」他扶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問我,「你叫什麼?」



    「李顏。」



    「看在你告訴我名字的份上不要你賠西服了。」他衝我眨眨眼,「我可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西湖灣。」



    路上他貌似不經意地提起:「那個男孩是你男朋友?」



    「不,只是一個追求者。」



    到了目的地,顧朗倚著車窗打趣:「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獵人在挑選獵物時總是認真地把不符合要求的悉數踢出去,把最符合心意的留下。



    這時候他們總是紳士的,隱藏起自己所有的鋒芒,等待著毫無防備心的完美的獵物跳入陷阱。



    我掏出手機,對著他現出二維碼:「還是算了吧,咱加個好友就成。」



    顧朗還是笑:「你這小姑娘。」



    「你才多大啊!」我吐吐舌頭,「就叫我小姑娘。」



    「也不大,二十九。」



    沒有多聊,他很快就開車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是夜,蟲鳴聽得人煩躁,我等著顧朗的信息輾轉反側,終於在十點多的時候等來了他的消息。



    「你好。」



    「幹什麼啦,也太公式化了吧!」



    那頭過了快五分鐘才又回信。



    「抱歉,你有點過分熱情。」



    「那是因為我還年輕嘛,你老了。」



    顧朗發了個省略號,不知道是不是無語的意思。又過了快五分鐘才又回覆。



    「你想去哪裡玩?」



    這大抵就是試探,我歪著頭想,他們大概總是喜歡容易掌控的女孩子。



    於是敲下三個字。



    「遊樂場。」



    聽說心跳加速的時候會讓人誤以為你愛著身邊的那個人,我想做你的第七根肋骨。



    (二)



    顧朗比我到的早些。



    背頭放了下來,柔順的黑髮服帖地貼著耳側,有調皮的固執翹著,配著他的白襯衫倒有幾分嫩氣,像剛出校門的學生。



    他還戴著那副細框的金絲眼鏡,不常見太陽的皮膚有種近乎病態的蒼白。



    顧朗四處看了看,最後還是挪進了陰涼裡。



    我買了兩個冰淇淋,遞過去的時候他有些驚訝,隨即搖了搖頭。



    「太甜。」



    「偶爾吃一次,不要緊的,就當我遲到的賠罪。」



    他沒說話,看著我就著我的手在冰淇淋上咬了一口。



    白奶油沾在他的唇角,顧朗伸出舌尖靈活地一轉,那點奶油便進了他的嘴。因著冷,這唇色變得有幾分紅豔,有幾分勾人。唇紅齒白,看著是潤潤的,帶著可以想象的灼熱溫度融化甜膩的奶油。若是落在肌膚上想來會燙得人失了神智。



    我垂下眼眸輕笑,把冰淇淋塞進他手中,拿著自己那一份自顧自地走在前頭。



    然後一隻手背在身後,像是等著某人來牽住它一樣。



    顧朗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讓我意外的是他沒有牽著我而是揉了揉我的腦袋,與我並排走在一起。



    他拿著冰淇淋,心情很好的樣子,朝我歪頭笑了一下:「過山車,還是激流勇進?」



    「你想玩哪一個?」



    「過山車吧,好久沒坐過了。」



    我來了興趣:「你上一次來遊樂場不會還在上學吧?」



    「是。」顧朗咬了下唇,臉色突然變得有些狠厲,「和前女友。」



    隨後他轉頭看向我,明明帶著笑容卻有些陰惻惻的。



    「她出軌了。」



    目光裡有探究也有蔑視,他看我的樣子像是在看某種極其弱小的生物,似乎我一動他就能看穿我的全部想法。



    「嗯。」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她可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時光倒流,她一定會後悔和你這麼優秀的人分手。」



    我看著顧朗,眼裡都是崇拜:「你真的很棒,同齡人中的翹楚啊!」



    溜鬚拍馬的效果一向很好,尤其是像顧朗這種在前女友面前被完全否定的偏執症患者,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人會讓他們快速陷入腦海編制的美夢裡。果不其然,顧朗渾身的陰鬱氣息散開,他拍拍我的肩:「走吧,帶你去坐過山車。」



    他是個很紳士的人,給我戴鎖鏈的時候如此,系安全帶的時候更是如此。



    顧朗會把所有零碎的小物件收拾好,提前放在儲物櫃裡,做好標記。再仔細檢查安全措施是否做好,甚至讓我看著他的眼睛,從他的淡然裡給我傳遞力量。



    「準備好了嗎?」



    最後他才會坐在我身邊準備開始這場刺激的遊戲。



    所以牽手就成了理所應當的,恐懼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抓住身邊一切可以抓牢的東西。我也就順理成章在大喊大叫的同時握住了顧朗的手。



    他表現得完全不像一個難得坐過山車的人,全程也就頭髮亂了,卻是一聲都沒叫出來,可見心理素質極佳。



    我拍拍胸口,扶住顧朗的手從位子上走下來還有些腿軟,走兩步就要摔跟頭,眼角也掛著嚇出來的一點淚花。顧朗看我狼狽,似乎有些幸災樂禍。他舉著礦泉水瓶等我把氣喘勻。



    「我以為你膽子很大。」



    我努努嘴,有些抱怨的意味。



    「還以為你膽子小呢!」



    接過水,結結實實灌了半瓶,總算緩過神來了,我看著前方瘋狂搖擺的大擺錘又有了大膽的想法。於是拽著顧朗的胳膊急急忙忙往前衝,急著排到下一波的隊伍裡。他臉色如常,看不出半點不耐煩,反而很順從地跟著我跑起來。



    在遊樂場瘋了一整天才心滿意足,此時的我已經能自然地挽上顧朗的胳膊,而他會默認一樣由著我賴在他身上。



    「餓嗎?」



    我點點頭:「想吃麻辣燙。」



    「好。」



    他很寵溺地揉我腦袋,動作同樣很自然。



    我不清楚顧朗的過去,但看他輕車熟路開車進入小吃街的樣子我就知道,這地方他跟他前女友一定常來。這個想法在老闆娘露出太陽花一樣燦爛的笑臉招呼他時得到驗證:「哎呀,小顧好久好久沒來啦!」



    顧朗笑笑,有那麼一瞬間好像看到一個靦腆的學生穿著校服帶著女朋友在這吸溜麻辣燙。



    這是他最好的年紀。



    大媽又看我,笑得更歡了:「這是女朋友啊?」



    「還不是呢。」



    大媽一聽更樂了:「那以後是了,我跟你說啊姑娘,小顧可是個好孩子。上學那會兒就天天接送他女朋友上下學……」



    話音沒落就被顧朗輕聲打斷:「阿姨,我們餓了。」



    「哎喲,都忘了,你們先坐,馬上就好!」



    看著大媽在後廚忙得熱火朝天,我有點想笑。於是託著腮坐在顧朗的對面,盯著他眼珠子一動也不動。可他一看我,我就低頭不去看他,讓他捉不著。



    「怎麼了?」



    「你對你前女友這麼好啊?」



    他嗯了一聲,不自然地看著牆上的裝飾,等著我再開口一樣。



    我向來不會辜負別人的期望,當即伸手碰碰他的指尖。



    「我還沒男朋友呢。」



    「李小姐,我們才認識兩天。」



    「時間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



    他看著我,很認真的樣子。就這麼對視了有半分鐘,他突然往後仰去,很閒散地攤開手,半闔著眼,漫不經心地敲敲桌子,讓我把注意力悉數集中在他身上。



    「你還不瞭解我,短短兩天你覺得這種程度就可以交往了嗎?」



    我並沒有因為他的疑問心虛,反而前傾了半個身子,這樣就剛好和他平視,讓他看到我眼裡所有的真誠與篤定。



    「那得看你讓不讓我瞭解了。」



    顧朗愣了一下,很久之後那隻漂亮的手才抬起來很輕地彈了我一個腦瓜崩。



    「李顏,我希望你是認真的。」



    (三)



    我成了顧朗的女朋友,就像麻辣燙大媽說的一樣,不管多晚多忙他都會按時接送我上下學。



    不管他來接我的時候我在做什麼,只要看到他就必須飛奔到那輛 7 系前,拉開車門,乖乖坐進去。顧朗才會露出笑臉,揉揉我的腦袋,親一下額頭再轉回方向盤,一邊開車一邊問我課上得怎麼樣。



    一個大學生頻頻有豪車來接就會平白生出流言蜚語,而且從一開始的看見他就衝上去,過了熱戀期的普通女孩子肯定會冷靜一點,身旁有朋友,兀然掙脫女孩子們的手看上去也會很突兀。更重要的是,我要知道顧朗究竟有多在乎我。



    所以當他再一次來接我的時候我拒絕了他。



    顧朗歪著頭,很不解的樣子:「為什麼?」



    但他畢竟是個紳士,短暫的停頓過後將目光停留在我身側的女孩身上。隨即瞭然地勾起嘴角,視線重新回到方向盤上。



    「和朋友出去玩嗎?」



    我點點頭:「可以嗎?」



    「當然。」顧朗如是說,打開車門讓我和阿寧進去。他還給了我一張金卡,揉揉我的腦袋告訴我玩得開心點,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如果回家的時間晚,記得給他打電話,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這是對阿寧說的:「你是顏顏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不用覺得麻煩。」



    沒有絲毫的不悅,掌控欲在他身上,在此時此刻就如同一個笑話。



    我皺起眉頭,阿寧碰了碰我的胳膊。



    「你男朋友還真是……」她苦想了好一會兒,「傳說中的霸道總裁啊,改天把他兄弟介紹給我吧!我也好想擁有金卡。」



    我把那張卡小心地收進包裡,點一下阿寧的額頭:「想得美。」



    好久沒和她逛街,阿寧拉著我一直到夜裡十一點半才回去。



    送她回家後叫了熟悉的司機送我回了顧朗的住處。



    沒有燈光,我推開門在黑暗中隱約看見一個人影。



    顧朗坐在沙發上,手裡的遙控器啪嗒一聲,四周就亮了起來。



    「在等我?」



    他是個極其自律的人,入睡時間一直卡在十點,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從來沒變過。



    可能是因為過了入睡的點,顧朗看上去有些疲倦,但這僅僅是熊貓圖案情侶睡衣帶來的假象,他的眼神依舊犀利,像一隻捕食的豹子。



    「為什麼不讓我去接你?」



    他逼近我,壓迫感使得我不由自主後移,跌坐在沙發裡。



    顧朗便一手撐在我耳側,單膝跪在沙發上,將我完全圈住。



    「怕吵到你睡覺。」



    我小心回答,注意他的神色,觀察他有沒有生氣。



    顧朗見狀低下頭來在我臉頰落下一吻。



    「怕什麼,我只是擔心你。」



    他起身,打開手機主界面的軟件,將我的行程悉數展現在我眼前。



    「先去小吃街溜了一圈,然後去看了電影,看完去吃飯,唱歌,唱完之後又吃了一頓火鍋。顏顏真是個吃貨。」



    似乎注意到我震驚的神情,顧朗神色愈發溫柔。



    「家裡備了消食片,去吃兩顆,不然明天要漲肚子,你吃了不少冰的。我去給你準備洗澡水,顏顏要乖乖的哦!」



    說罷抽身離去,而我打開手機,關於顧朗的行跡從商業街回家後就再也沒動過了。



    我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一想到這個男人在家所有的時間都在觀察我的一舉一動,併為此抓心撓肝,心心念念,我就激動得渾身顫抖。啊,真是個乖孩子,那麼再更痴狂地愛我吧!



    雙雙躺下的時候顧朗攬著我的腰,靠在我頸窩處撒嬌。



    「顏顏的朋友很多嗎?」



    「算不上很多吧,也就那麼幾個。」



    我轉過身,貼著顧朗的臉,彼此呼吸交融。



    「阿朗呢,我還沒見過阿朗的朋友。」



    他親吻我的臉頰。



    「朋友還是伴侶都只有你一個。」



    我咯咯笑起來,他戲弄我的耳垂讓我止不住地發笑。



    「你騙人!」



    但是他並不在乎,扣住我的腰不准我亂動。語氣充滿蠱惑的意味,像極了誘惑亞當和夏娃吃下慾望之果的那條毒蛇。



    「那麼顏顏呢,會只愛我,只有我嗎?」



    我勾起唇角,回應他的熱情,溺死於虛妄的夢境:「當然。」



    (四)



    顧朗給我買了條項鍊。



    碎鑽在陽光下折射的光芒有些刺眼,讓我看不清鑽石的本體,只覺得那摧殘的多邊形平面顯出的色彩有幾分光怪陸離,看不真切。



    他把項鍊戴在我脖子上後將下巴擱在我肩上,然後對著鏡子牽起我的手。



    「我要給你最好的,顏顏。」他吻我的唇角,在無形中拉開了我與所有朋友的差距。



    阿寧總是豔羨,她摸著我的包發出讚歎:「我去,這可是今年的限量款!」



    漸漸地,同我搭話的人就多了起來,什麼人都有。



    有富家子弟,也有經濟不那麼寬裕的人。



    顧朗會故意在人群中停車,按響喇叭,讓我頂著眾人的目光在他的淺笑中上車。不僅如此,他還會精心給我挑選禮服,帶我參加晚宴,認識和我差不多大的紈絝子弟抑或是大家閨秀。而這其中不乏跟我一個學校的。



    他費盡心機把我捧上了社交的中心,而我也不負他的期望,對此表現了極大的興趣,並且對那些奉承頗為滿意。



    他總是輕撫我的長髮:「顏顏,你真漂亮,我會給你最好的。」



    我有些疲倦,想著什麼時候是個頭,不然我可要演不下去了。



    還好,結束的日子來得很快。



    我還記得那天我穿的是黑色的抹胸禮裙,到膝蓋上面一點。顧朗在我的腳踝繫了個鈴鐺,隨著走動會發出動聽的清脆聲響。



    但這並不是什麼好舉措。



    所謂上流社會,有多上流就有多下流,鈴鐺這種東西是給寵物系的,而不是給人。



    他攬著我的腰在人群中穿梭,舉著香檳,彬彬有禮。或聊天或談笑,伯父阿姨叫得得體。



    他告訴他們:「這是我的女伴,李顏。」



    而不是,這是我女朋友,李顏。



    在酒局過半的時候,顧朗接了個電話,公司臨時有事,他要離開一會兒。



    「玩得開心點。」



    他親吻我的額頭,而後匆匆離去。



    人群好像變得冷漠了很多,我端著酒杯去找平日裡要好的小團體搭訕時她們神色淡淡,不著痕跡地表示我們聊的東西不方便告訴你。



    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很落寞,以至於會有男孩子問我要不要出去玩一玩。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是顧朗的女伴。」



    那人就笑,輕佻而充滿譏諷。



    「什麼女伴啊,換女人玩啊,很正常的。顧總最近總和新招的秘書出去,你還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面色鐵青,以至於差點把紅酒潑在對面人的臉上。



    「請你離開!」



    緊接著我便快步離開,坐在花園的木架鞦韆上。那群女人在我身後的噴泉池邊嘰嘰喳喳,我倒要看看她們會說什麼。



    「有時候真不知道顧叔叔的兒子有什麼毛病,喜歡那個農村來的,就算找情婦也不至於那麼跌價啊。你瞅瞅那樣,真以為自己是鳳凰了,笑得跟菊花精似的。要不是給顧朗面子,我才不想搭理她!」



    「就是,你看看她今天上趕著來找我們的樣兒,真噁心。一個情婦,還真當自己是闊太太了,到時候,顧老爺子肯定不同意。而且不是聽說顧朗和新招的秘書走得很近嗎?好像是劍橋畢業的高才生,也不算掉面子。跟人家一比,咱們這 a 大的可就算不上事咯~」



    「你可拉倒吧,羨慕的話自己去考啊,我覺得 a 大挺好。讓我天天泡書裡我能瘋!」



    「也是,咱就是個混吃等死的二代。誒,對了,我媽最近去雲南淘了一批和田玉回來,回頭咱們一人做個手鐲子!」



    「誰淘和田玉去雲南啊,那地方不應該淘翡翠嗎?阿姨是不是被騙了……」



    剩下的我也沒心思聽,擠出幾滴眼淚出了酒會就往家趕。顧朗看到的我一定是楚楚可憐,掛著淚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抽抽搭搭哭倒在顧朗懷裡,把他的西裝揉得皺皺巴巴。



    「我只是你的情婦嗎?」



    顧朗失笑,被嗆到一樣別過頭,捧著我的腦袋,輕聲道:「你在想什麼呀,你可是我的女朋友。」



    我自顧自地說著:「也難怪,你長得好看,又有錢有勢。我就一農村來的丫頭,配你可不是高攀了嘛,也難怪人家都說我是野雞想要攀鳳凰,不自量力!」



    這一次顧朗認真了神色,他正視我的眼睛,滿是柔情。



    「誰說的,你告訴我,我去教訓他!」



    「他們都說了!」



    「那就讓他們都得到教訓!」



    他的神色過分認真,那份溫柔又讓人所有的懷疑都土崩瓦解,只想賴在懷裡撒嬌,把委屈好好傾訴,叫他心疼。



    我癟著嘴:「我以後不要去聚會了!」



    「好~」



    「你和那個新來的秘書到底什麼關係!」



    「壞顏顏,這種醋都要吃嗎?」他擁著我,哄小孩一樣拍拍我的後背,「明天就把她開除,招個男的進來好吧。」



    我又哼了一聲。



    這樣一來我在學校那群大佬中短暫地出現後又消失了,並且因為我的陰陽怪氣,我成了有錢人的情婦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很多人看我都帶了奇怪的眼神。



    我知道顧朗的目的達成了,而我也為此裝出了悶悶不樂的樣子。



    顧朗說:「顏顏,你想出國留學嗎?去意大利。」



    很久以前,當我還是那個穿著堂姐剩下的舊衣服,渾身髒兮兮的小土妞時我想過留學。想過總有一天要把所有欺負我的人踩在腳底,但是現在我只想有一個人把我捧在手心。



    但是顧朗這麼問了,我總要給他面子,於是我點點頭:「想。」



    「那顏顏可得好好學習。」



    為著這個藉口,顧朗攬著我的腰,在阿寧來找我出去逛街的時候平淡而不可拒絕地回絕了她。



    「顏顏明年要出國留學,作為她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耽誤她。」



    阿寧滿臉的不可置信,轉而看向我:「顏顏,你認真的?」



    她把我拉到一邊:「你們的階級差距太大了,你知道學校的人現在都在傳什麼嗎?都說你給人做小三!」



    「可我明明就是正室啊!」



    「嘴長在別人身上,你怎麼管得了。況且現在誰找你都不讓,除了上課就是跟他在一起,你當心遇上變態!」



    「怎麼會呢!」我轉身看了眼顧朗,他倚著門,一臉的雲淡風輕,似乎是篤定我不會出去。



    我也確實拒絕了阿寧。



    「出國是個很好的機會,我想為自己拼一把,不想虛度了年華。」



    關係就這樣一點點淡了下來,到這一刻我在學校的存在感,以及人際關係徹底降到約等於零。



    顧朗很開心。



    「沒關係的顏顏,你只要有我就夠了。」



    (五)



    我接到了顧朗前女友的電話。



    那個在他學生時代留著長髮,坐在他自行車後座的女生。



    照片裡的女孩子眼眸明亮,笑起來露出的虎牙與兩個淺淺的酒窩會讓人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視線。



    真讓人羨慕,那個時候的顧朗一定是全心全意愛著她的。



    我嘆了口氣,把我和顧朗的照片放進最上面的抽屜。而他們的,壓在最後一層。



    而就在此時我接到了她的電話。



    急促的呼吸聲,恐懼如同漫延的深水將她深深浸透。



    喉嚨緊澀,甚至無法好好說話,她一定很害怕。



    「你是李顏嗎?」



    「嗯,你是?」



    電話那頭的音量驟然拔高:「離開顧朗!他是個變態!一定要離開他!」



    「什麼啊?你到底是誰?」



    重重的深呼吸,那人在努力地調整自己。



    「我是顧朗的前女友,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他是個變態!必須離開他!」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手機就被顧朗奪走了,他揚起眉,笑容裡透露著殘忍。那種忍耐了多年終於看到想要報復的人,或者說想要得到的人,才會露出的充滿掠奪性的目光。



    「雲蔚,你回來了嗎?」



    冉雲蔚發出了尖叫,尖細刺耳,透過手機都能讓我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說:「滾啊!你是瘋子!變態!我絕對不要看見你!」哭泣聲夾雜著嘶吼,聽上去有種困獸的絕望。



    我拿回手機按下了掛斷鍵,顧朗看向我,溼漉漉的頭髮,水珠順著他纖長的睫毛落在睡衣的衣襟上,隔著那層水霧,他看著我露出警告的神色。



    這讓我很不爽,因為那個女人,他對我生氣了。



    我冷著臉,很快眼淚就從眼眶裡一滴接著一滴。可是我不看他,我只別過臉,倔強地用手背拂去淚水,動作粗暴,臉頰上盡是紅痕。



    顧朗有些意外,他捉住我的手,有幾分焦急。



    「顏顏!」



    我這時才看他,對著那雙淺棕色的瞳孔。



    「嘴上說喜歡,其實還是忘不了前女友!」



    「別這樣顏顏。」他抱住我,「你知道的,我喜歡乖孩子。」



    「我不乖嗎!」我掙脫他的懷抱,「我為了你可以整天待在家裡,除了上學哪裡都不去,放棄社交,放棄朋友,一心一意只有你!可你呢,把前女友的照片收得好好的,隔一段時間就翻一翻,你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我受夠了!顧朗!我不會什麼都聽你的了,我要像從前那樣生活,我不要住在這裡了!」



    陷入迷途的信徒需要適當指引,當你奔向新主時應當忘記你的舊神。



    就是這樣顧朗,你要恍然大悟,你要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現如今是誰在陪伴你,是誰成了你的光,誰該成為你的摯愛。



    而拋棄你的那位,已經不需要再投入感情了,該抓住的是現在。



    顧朗再次抱住了我,這一回我沒推開他,而是埋在他的胸口。



    「你不要想著她了。」



    「對不起顏顏,是我不對,從現在開始我的世界只有你。」



    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我勾起了嘴角。



    但是還不夠,我還要切斷我與外界最後的聯絡。



    春節將近,我帶著顧朗回了趟老家。



    我很討厭這個名為家的地方。



    小時候我總是揹著弟弟在田野裡割豬草,一筐又一筐。長滿刺的野草會把我的小腿勾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又疼又癢,滲出細小的血珠。



    可是母親看不見,她只會愛憐地摸著弟弟的頭,喂他米粥,喂他所有可以得到的好吃的東西。



    我站在旁邊看著,盯著我的腳趾。



    它們拱出了鞋頭,在不安地動來動去。



    那個時候父親總喜歡打我,拽著我的頭髮去撞牆。抑或是耳光,一個接著一個,讓我頭暈目眩,等他打完了,我還要趁著天色未暗趕緊去寫作業。



    而這不過是因為我的豬草割少了,或者在他們回來之前沒有做好晚飯。



    這個山村太貧窮,對女孩子也太不公。



    但我仍舊期盼得到愛。



    一開始是討好,我對著父母笑,弟弟笑,同學笑。即便他們打我,罵我,我也會毫不吝嗇給予他們一切我可以給予的。



    只要對我有一點點好就可以。



    可我沒有換回愛,他們變本加厲,將我貶低到塵埃裡。弟弟會揪著我的頭髮罵我賤人不要臉,就知道對別人搖尾乞憐。



    那是我第一次打他,一個巴掌打得他動也不動。



    父母都不在家,我把他關在豬圈裡,看著他被豬拱來拱去,哇哇大哭。大喊著姐,我錯了,救救我!



    快感在體內橫衝直撞,我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



    因著餵豬的是我,它們看見我是很聽話的,我拍拍手,它們就乖乖地站到食槽旁等吃食。



    我把弟弟撈出來,他沒受什麼傷,只是害怕極了,以及黏在身上的豬糞燻得他一直乾嘔。



    我沒有放過他,而是把他關進了廚房,拿著瓦片一下一下輕輕地刮他的小腿。這樣,出來的傷口就像是摔跤一樣,完全看不出是人為。



    弟弟縮瑟著肩膀,躲在柴火堆裡。



    我摸著他的腦袋,輕聲細語。



    「你會怪姐姐嗎?以後會尊敬姐姐嗎?姐姐不喜歡那些話,可以不要說了嗎?」



    瓦片上已經血跡斑斑,我看著弟弟疼得直哆嗦,也覺得自己殘忍,心裡密密麻麻地疼。我是愛他的呀,可是他不聽話,不聽話的孩子就是要接受懲罰才行。等他知道自己錯了,才會敬愛姐姐不是嗎?



    「會告訴爸爸媽媽嗎?」



    「不,不會,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我放下瓦片,打來熱水給他悉心梳洗。



    等他乾乾淨淨,我的弟弟生平第一次與我分享母親給他買的餅乾。



    你看,果然得到了懲罰的孩子才會知道愛。



    「你要乖乖聽話啊,姐姐真的是很愛你的。」



    但是我也很討厭他,他的愛太刻意太假裝,一點真心也沒有。



    我需要換個環境,我要一個真正把我視為第一的人,一個同類。



    所以我給父母許下承諾,當我考上大學我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財富,一個他們想也不敢想的金龜婿。



    而顧朗已經將我要留學這個謊言散播,那麼在這裡也讓我的父母知道知道吧。畢竟這樣誰都不會疑惑我的行蹤了。



    你看,我可是為你鋪好了所有的路啊,顧朗。



    你想要禁錮的靈魂,正在期待她的命運。



    我弟見到我的第一眼嚇得扔了手裡餵雞的簸箕,但是很快他又鎮定下來,走到我跟前乖巧而靦腆。



    「姐,你回來啦,怎麼不說一聲,我去接你。這位是,你男朋友嗎?」



    「嗯,叫哥。」



    他便仰著頭喊顧朗哥,諂媚的樣子不知道是對我還是顧朗。然後接過我手裡的行李,招呼我們進去做。



    「爸媽在街上買年貨呢,你們先坐,我給你倒茶。」



    家裡還是多年前蓋的平房,水泥地返潮,深一塊淺一塊,水腥氣混在空氣裡,顧朗不著痕跡地皺眉。在看向我的那一刻又舒展開來,我知道他有潔癖,特地把凳子來回擦了個乾淨。只是他坐下來,手習慣性地放在桌上時立刻收了回來。



    我食指一捻,指尖粘膩,糊上淺淺一層油脂。



    弟弟捧了杯子,家裡僅有的兩個玻璃杯,多年的使用讓它們變得發黃且混濁。裡頭的茶水放了白糖,看上去更是厚重。與他平日裡喝的茶葉天差地別。



    弟弟拘謹地站著,家裡沒有茶葉,招待客人用糖水已經很奢侈了。



    他攪動著衣襬,像多年前我面對父親的場景。不安而恐懼,看向對方的眼神不自覺帶著討好與膽怯,就如同他現在看我的樣子。



    顧朗沒動,他不會喝這樣的水。可能是為了緩解尷尬,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到了弟弟手裡。



    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久違的高興,真心實意的那種,但他收斂得很快。那股欣喜被他壓在心底,轉而掛上得體的笑。



    「謝謝哥。」他開始拍起馬屁來,「我一看哥就知道跟我們不是一個檔次的,長得好看就算了,出手還闊綽,姐姐真是好福氣。哥,喝茶,我們這裡的習俗,過年一杯甜茶,來年的日子是要甜甜蜜蜜的!」



    顧朗似乎來了興趣,從面向我轉到面向弟弟。



    「甜甜蜜蜜,和誰?」



    「當然是我姐啊!你們一定會白頭到老,兒孫滿堂的!」



    我對面的這個男人很滿意,滿意到不在乎油乎乎的桌子。交叉著十指放在桌上,看看我又看看那兩杯甜水。



    「那就必須得喝了。」



    他的食指敲了敲桌子,垂下眼瞼把猶豫隱藏在眼底,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甚至意猶未盡地咂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