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節 暖暖

    1.



    李嘉澤一直不讓我叫他表哥。



    李嘉澤的媽媽嫁給我舅舅時,他已經上初二了,所以嚴格來說,他也並不是我表哥。



    我總想,如果舅媽三年前沒有因為癌症去世,舅舅就不會經人介紹認識了李嘉澤的媽媽,還娶了她。李嘉澤也不會進我們家,我也永遠不會與他有什麼交集。



    我親表哥叫李明宇,李嘉澤轉校後跟他同班。舅舅總跟表哥交代說讓他照顧李嘉澤,表哥每次都會翻個白眼,撇撇嘴,很不爽地說:「他不用別人照顧,老師同學都很喜歡他。」



    表哥不喜歡李嘉澤,說他是個心機 boy。表哥的不喜歡從李嘉澤融入我們家後變成了討厭。舅舅卻總當著表哥的面表揚李嘉澤,說他只比表哥大了幾個月,卻性子沉穩、學習又好,還懂得體諒大人。



    表哥本來就叛逆頑劣,後來更不受管教,作天作地,好像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就是不如李嘉澤。



    除了表哥,我們家其他人都很喜歡李嘉澤和他媽媽,包括我在內。



    初中時我爸媽工作很忙,學校又離姥姥家近,所以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那裡,新舅媽就照我喜歡的口味做菜,買我媽不肯給我買的漂亮裙子,聽了我跟她分享的小秘密還不會大驚小怪。



    李嘉澤更好,他會在我被我表哥捉弄後安慰我,用他的白帕子給我擦眼淚。騎自行車上學時,他也不會像表哥一樣嫌我太慢,就慢慢陪在我身邊。最主要的是,我零錢總不夠花,李嘉澤每個星期都會用他剩下的零錢給我買我想買的東西,有時候是零食,有時候是漂亮的筆記本。



    我學習不好,我媽曾經當著很多人的面說我長了一副聰明的樣子,其實笨得很。



    我很受傷,發誓要學好了讓我媽瞧瞧。李嘉澤知道後就主動輔導我,他大我一屆,每天寫完作業都會跑到我房間幫我複習。



    那段時間,我們兩個湊在學習桌前的檯燈下,頭並著頭,肩挨著肩,咫尺的距離,兩個人呼出來的氣都會糾纏在一起。



    我真的很笨,有的題李嘉澤講了三四遍我依舊不解,他會無奈地捏捏我的臉,或者在我沮喪時揉揉我的頭髮。



    終於,在李嘉澤的幫助下,我初一的期末考試進了年級前一百,而之前一直都是兩百開外的。當我把成績單拍給李嘉澤看時,他竟然高興地將我抱了起來。



    那個時候他個子還不高,也比較瘦弱,不知他從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直接將我抱離地面轉了個圈,我一時重心不穩,臉差點撞在了他的臉上。



    李嘉澤說:「就知道我家小暖是個聰明孩子。」



    李嘉澤的話,總會讓我心裡樂開了花。



    2.



    李嘉澤初二下學期,參加了兩次市裡的奧數比賽,得了一個第一。



    我驕傲得很,在班裡吹噓李嘉澤是我表哥。於是,一個晚自習上,我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封表白信,卻是我們班女生託我轉交李嘉澤的。



    那天放學,我把信交給李嘉澤時,他的臉立馬黑了下來,冷冷地盯著我看了半天,彷彿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我有些害怕他這個樣子,但既然受人所託,就得完成一個信使的使命,我硬著頭皮又雙手將信遞給他:「李嘉澤,你先接下來,我手都酸了。」



    李嘉澤好像更生氣了,絲毫不理我的賣慘,冷冷地說:「還回去,告訴她好好學習。」說完就推著自行車走了,竟然沒等我。



    那天回到家,已經過了晚飯點,姥姥和舅媽都在飯桌前等我,沒有見到李嘉澤。



    舅媽接過我的書包,心疼地問:「怎麼回來這麼晚,餓了吧?」



    「不餓。」我心不在焉地回舅媽的話,朝李嘉澤的房間瞅了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我明明只是個信使,不但被他責怪,還要替他安慰傷心的女孩。



    我也有些懊惱,李嘉澤就是根木頭、書呆子,還分不清好賴。於是我在心裡暗暗發誓:捎信這種出力不討好的活,我蘇小暖再也不幹了。



    第二年春天,李嘉澤像雨後春筍一樣長了個,五官也逐漸長開,白淨的臉上劍眉星目,清雋得一塌糊塗。



    李嘉澤學習好,如今又長得好看,喜歡他的女孩也像雨後春筍一樣冒了出來,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學姐或者學妹跑到我們班來,紅著臉託我幫忙帶信。



    我最終忍無可忍,放學回家的路上跟李嘉澤抱怨,他卻不當回事,反過來嘲笑我:「還不是你自找的,庸人自擾說的就是你。」



    我生氣了,鼓著腮幫子瞪眼看他:「誰庸人自擾了,李嘉澤,你不講良心的,明明是你惹的麻煩!」



    李嘉澤被我的樣子逗得樂了,笑著說:「好好,是我庸人自擾,不生氣啊。」



    我依舊不開心,撅著嘴嘟囔:「你還能笑得出來,反正頭痛怎麼去拒絕別人的又不是你。」我越想越委屈:「長這麼大,我自己都還沒收過誰的情書呢!盡幫你收了!李嘉澤,你趕緊想辦法。」



    我實在不想再面對那些女孩或失望或怨恨的眼神了,李嘉澤卻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反問我:「有什麼辦法,我又不能去控制別人?」



    我被他的態度惹得更加生氣:「你扮醜啊,每天把臉塗黑,穿鉚釘褲、留殺馬特!」我惡狠狠地說,撒氣一般嚷嚷。



    李嘉澤卻更樂了,看著我笑了許久,終於認真起來:「要不然,你就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眼前一亮,這主意不錯,立馬開心地點頭,直誇李嘉澤:「還是你聰明,一下子就有了主意,我就說你喜歡我們隔壁班的……」



    「你!」李嘉澤打斷我的話,靜靜看著我,眼睛裡有奇怪的東西。



    我驀地紅了臉,直紅到了脖子根,渾身不自在起來,有些惱羞成怒:「你有病吧,你是我表哥,誰信!」



    「又不是親的!」李嘉澤嘟囔了一句,不再理我。



    不知為何,雖然之後還是有許多女同學拜託我,我卻再也沒到李嘉澤面前抱怨過。



    好在李嘉澤很快就初中畢業,考上了我們市最好的高中,並且上了尖子班。李嘉澤沒來之前,在我們家,我這種年級一百名的成績都算好的,現在雞籠裡突然飛出了鳳凰,必然舉家歡慶。



    李嘉澤的「慶功」宴上,不光我爸媽到場,連被派到國外學習的舅舅都趕了回來,還有我那個不太爭氣的表哥李明宇,他這兩年一直處於半輟學的混子模式,從早到晚見不到人。家裡對他也很寬容,隨便上個技校學個一技之長就成。



    那天的飯局,李嘉澤被眾星捧月般誇上了天,還收了好多厚厚的紅包,羨慕得坐在他對面的我眼冒金光。



    那天,我發誓也要考上李嘉澤所在的重點高中。



    3.



    李嘉澤上的高中距離姥姥家很遠,坐公交車需要一個半小時。可李嘉澤不願意住校,每天揹著沉重的書包往返家與學校之間,經常天不亮就出發,回來的時候已經披星戴月。



    我看著李嘉澤瘦弱憔悴的樣子,心疼地勸他:「李嘉澤,你去學校住多好,這樣太累了,時間也都浪費在路上。」



    李嘉澤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才轉頭看著我說:「我住不慣宿舍……」他想了想,突然翹起來嘴角,手指在我額頭上敲了一下:「再說啦,我住校了誰來看著你。」



    我臉又紅了,衝李嘉澤嚷嚷:「誰要你看了,我又不是小孩,會到處亂跑。」



    李嘉澤眼神沉了沉,對著我輕聲說道:「蘇小暖,你要慢慢長大,等等我,知道嗎?」



    李嘉澤的話莫名其妙,我聽不懂,只覺得有些彆扭,便朝他努努嘴,反駁說:「明明是你長得快,都高出我半個頭了,我再慢,就連你的眼睛鼻子都看不到了。」



    「沒事,我會等你。」李嘉澤繼續慢慢說道。



    李嘉澤最近真奇怪,我不想再跟他繼續說下去,就找了個理由進屋學習。



    很多人初三開始走下坡路,我卻突然間開了竅,成績突飛猛進。之前不會的問題,李嘉澤要給我講上三四遍,現在只要他一點,我的思路就通了。



    李嘉澤很會夸人,什麼小暖聰明啊、懂方法呀、用功用在點子上啊之類的,直誇得我心花怒放。



    而我媽就不同,哪怕我已經進了年級前三十,她還是認為我笨,認為我成績進步都是李嘉澤的功勞,打擊完我之後轉身就能對著舅媽說:「小澤是真厲害,自己學得好就罷了,連小暖這個榆木腦袋都能被他教活……」



    我媽的話又深深刺傷了我,她只看到李嘉澤教我,卻看不到我每晚努力到十二點,困得頭點書桌的樣子。縱使李嘉澤真的好,我也不願意所有人把我成績上升的功勞全部歸結於他。



    我這才發現自從有了李嘉澤,家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學習好、長相好、懂事、知禮……他沒有缺點,可我們就很不堪嗎?



    我突然能體會到表哥的悲哀了。



    我對李嘉澤有了些怨氣,總找各種藉口遠離他。



    時間久了,李嘉澤對我的情緒有所察覺:「小暖,你是討厭我了嗎?」他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很委屈的樣子。



    我看到李嘉澤皺著眉,眼睛裡似蒙著一層霧氣,嘴角因為難過微微往下彎著,一張白淨的臉上盡是痛苦,心裡不禁一顫。



    「不不!」我趕緊否認,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我就是嫉妒你。」



    我不明白為什麼面對李嘉澤的難過我會手足無措,彷彿討厭他是罪大惡極的事情,我不該有這樣的情緒。



    李嘉澤低下了頭,低聲說:「我沒什麼朋友,不想你也離開我。」



    「不會的!」我慌忙表態:「你不嫌我煩就成,你上哪我跟到哪,永遠不分開。」



    「一言為定?」李嘉澤眼裡有了光。



    「一言為定!」我答得堅決。



    那晚,我和李嘉澤面對面坐著,他滿懷希冀,我信誓旦旦。可直到長大後我才明白,那些越是能輕易說出口的承諾,越不容易被守護。



    4.



    一個週末的下午,我去客廳倒水時,聽到從李嘉澤房間裡傳出來爭吵聲。



    「他是你親爸爸!」舅媽聲音很低,彷彿在努力壓抑著。



    「他是魔鬼!」這一聲是李嘉澤的:「我恨我身上淌著他的血!」



    「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舅媽聲音顫抖著,近似哀求:「可他畢竟生了你,現在只想見你最後一面。」



    「我不見!死都不見!」李嘉澤憤怒地嚷道,隨即開門走了出來,他一身怒氣,差點撞上了端著水杯愣在門口的我。



    我一時有些窘迫,李嘉澤和他媽媽都是溫柔的人,住進來近三年,這是他們第一次吵架。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我趕緊解釋:「我出來倒水。」



    李嘉澤沒有接我的話,只看了我一眼,彷彿在努力壓制著怒火:「小暖,陪我出去走走。」



    「好。」我很難拒絕李嘉澤。



    我陪李嘉澤坐在小區不遠的人工湖邊沉默,李嘉澤很難過,周身都散發著一股悲傷的氣息,我也跟著難過起來。



    「小暖,我親爸爸是個殺人犯。」過了良久,李嘉澤終於開口說道。



    我驚得張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攏。



    「我記事起他就打我媽、打我。我十歲之前沒有穿過短袖,怕被別人看到滿胳膊的淤青。他不出去工作,禁止我媽同別的男人接觸。他喝了酒就耍酒瘋,可是他天天喝酒……」



    李嘉澤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我看到他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和痛苦,很想拉拉他,將他拉出這可怕的記憶。



    「後來,他殺了我媽的同事,只因那人開車捎帶我媽回家,他從樓上取下刀來,在那個人的腹部捅了七刀。」



    李嘉澤的話使我後背一陣陣發冷,我能感覺到自己胳膊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被判了死刑,下個星期執行,想見我最後一面。」李嘉澤喃喃著說,聲音有些哽咽:「可我不想見他,我恨他!我身上淌著和他一樣的血,我怕變得和他一樣!」



    李嘉澤抱著頭,趴在膝蓋上,瘦弱的肩膀哭得一顫一顫。



    我心疼極了,原來溫柔如李嘉澤,竟然經歷過這樣不堪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只好用手輕輕撫著他的背,小聲勸道:「李嘉澤,現在一切都好了。他是他,你是你,你永遠不可能變得和他一樣!」



    聽了我的話,李嘉澤慢慢抬起頭來,紅著一雙眼睛:「可是……」



    「沒有可是!你是李嘉澤,是溫柔善良的李嘉澤,你爸爸是我舅舅!」我打斷李嘉澤,說得篤定。



    第二個星期的星期五,都市晚報上用很大的篇幅報道了李嘉澤父親執行死刑的消息,我將那天的報紙藏了起來,拉著剛進門的李嘉澤給我輔導數學作業。



    之後,這件事情再沒有被人提起,彷彿如所有陳年往事一般,都被我們封存在了記憶裡。



    我如願以償地考上了李嘉澤所在的高中,雖然沒進尖子班,但在我家也是奇蹟了。



    我媽也為我擺了慶功宴,還是上次那些人,我媽卻說多虧了李嘉澤,要不是他,小暖這個笨蛋估計還徘徊在年級二百呢。



    我懷疑我媽跟我有仇,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可在她眼裡還是什麼都不是。我低著頭,眼淚差點滴進了面前的杯子裡。



    「姑姑,小暖不笨啊!」李嘉澤突然接了我媽的話:「她只是以前不懂方法,我也只是引導了一下,她的成績就突飛猛進了。小暖可是我見過的最聰明也最用功的女孩。」



    李嘉澤說完,夾了塊我最愛吃的紅燒魚放進我的碟子裡,推了推我的胳膊,溫柔道:「多吃點,高中課業緊張,更要多靠你自己了!」



    我吃著李嘉澤給我夾的魚,感動得熱淚盈眶,李嘉澤就像神一樣散著金光,將我媽帶給我的陰霾瞬間驅逐了出去。



    那天的晚餐改變了兩件事情,一件是我媽再也不覺得我笨了,還有一件是李嘉澤再也不用走讀了。高中離我家很近,我媽一開心,竟然決定暫時放一放工作,餘出時間來照顧我和李嘉澤。



    於是,暑假過後,踏入高一的我和已經高二的李嘉澤從姥姥家搬到了我家,我媽像個家庭主婦一樣,開始研究早晚飯的營養搭配,這在我的人生中是史無前例。



    高中生活單調卻並不枯燥,我和李嘉澤都埋身在書本和題海里,我學得聰明瞭些,縱然他比初中時還要優秀,我也不敢再宣傳他是我表哥了,因此幾乎沒人來煩我,我只有偶爾在李嘉澤的垃圾桶裡見到粉嫩的小信封。



    可沒想到,活得像透明人一樣的我,竟然在高二下學期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粉紅色,對方還是我們班班長。



    我依然能記得那天心中的小鹿亂撞和班長臉上的紅暈。



    回家後,我將信封小心翼翼地夾在了書裡,沒想到卻被李嘉澤發現了。



    5.



    李嘉澤陰沉著張臉,用手指捏著那封信,彷彿要將它捏碎:「誰寫的?」



    秘密被人窺探了,我有些懊惱:「管不著!」我說著,伸手去搶。



    沒想到李嘉澤將信舉了起來,並往後退了一步,我一時重心不穩,跌進了他的懷裡。



    我嚇了一跳,抬頭時撞上了李嘉澤溼漉漉的眼神。



    他不再生氣,低頭看著還伏在他胸前的我,慢悠悠問我:「我純粹好奇,是哪個小子看上我家小暖了?」



    我趕緊重新站穩,將信從他手裡抽了回來,有些羞赧:「是我們班班長,我也沒想到……」我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要跟李嘉澤分享我的秘密。



    「好吧,知道了。」李嘉澤打斷了我,好像又突然間失去了興趣:「有人喜歡是好事。」說完便轉過身走出了我的臥室,留下了一臉懵的我。



    ……



    不是你說好奇的嗎!



    週一的早自習上,班長被叫了出去,我心不在焉,想著他回來後我該怎麼回覆他。



    受李嘉澤影響,我只在別的女生收到情書時有過那麼一瞬間的羨慕,卻從未想過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彷彿我的初高中生涯就只剩下學習這一件事。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班長,但我清楚地知道我肯定不能答應他。



    漫長的早自習終於熬了過去,課間休息時,班長和班主任一起走了進來,他灰著一張臉回到了座位,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坐下,他卻沒正眼瞧我一眼。



    班主任咳了一聲,教室頓時安靜下來。



    「說個事情!」班主任推了推眼鏡:「距離高考還有不到 500 天,你們還有心情談情說愛啊?」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坐在我右後方的班長,他終於肯看我了,眼裡卻全是怨恨。我有些不知所措,又轉過頭來看班主任。



    她氣得鼻孔都撐開了,扯高了嗓音喊道:「告訴你們多少次了,現在的任務是學習!學習!學習!其他雜七雜八的心思都給我收起來,以後有的是機會!」



    班主任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鑽進了我的耳朵裡,扎得我想將頭埋進桌洞。



    這一天在我的恍恍惚惚和班長怨毒的眼神裡終於結束了。我想解釋不是我說的,班長卻不給我機會,還安排了我一個人打掃教室。



    我正在擺桌椅板凳,李嘉澤走了進來,他不說話,默默將放在桌子上的椅子一個個拿下來放回原處,我也憋著氣,不搭理他。



    全都收拾完後,李嘉澤走到我座位上替我拿書包,我一把奪了回來,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李嘉澤跟在後面幫我鎖門,追過來拽住我的胳膊:「小暖,別生氣了,我是為了你好,怕他打擾你學習。」



    聽了李嘉澤的話,我氣不打一處來,賭氣說道:「耽誤我學習怎了,跟你有什麼關係,誰讓你去跟老師打小報告了,是不是真當自己是我表哥了!」



    想到第一次有人喜歡就誤會成這樣,還要面臨被班長報復,我氣得哆嗦,傷人的話也不知不覺說出了口。



    李嘉澤愣了一下:「對不起。」



    我卻依舊沒有消氣:「對不起,對不起有個屁用,你去跟我們班長解釋啊,跟他說是你告的密!」我委屈得都要哭了,使勁跺著腳。



    李嘉澤太壞了,太壞了!



    我跟李嘉澤冷戰了好久,零食和漂亮的筆記本都不能誘惑我,這次我真生氣了,我決定一生都不原諒他。



    一個星期後,我趴在書桌前,因為一道幾何題捶足頓胸,正琢磨要不要向李嘉澤求救時,他就端著一盤洗好的葡萄推門走了進來,彼時我正鬱悶地揪著頭髮。



    李嘉澤將水果放在我的書桌上,瞄了一眼我的作業本,很自然地在我身邊坐下,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拿起鉛筆在我筆記本上刷刷寫了起來,這道困擾了我一個小時的幾何題便迎刃而解。他只用了五分鐘。



    接下來,我一邊吃著李嘉澤給我剝好的葡萄,一邊又嘻嘻哈哈起來:「李嘉澤,你真是個大神。」我豎起拇指,腮幫子被葡萄撐得鼓鼓的,含含糊糊誇他,發誓絕不原諒他的傲骨蕩然無存。



    時間飛逝,轉眼到了高二暑假,李嘉澤如願以償地考上了 q 大。李嘉澤說:「小暖,我在 q 大等你一年,不準失約。」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跟之前不同,彷彿有什麼情緒被釋放了出來。



    我這次再沒信心說要跟李嘉澤上一個學校了,q 大對李嘉澤來說毫無懸念,對我來說卻步履維艱。



    見我猶豫,李嘉澤鼓勵我說:「你能考上的,以你這次期末考試的成績,再稍微努努力就沒問題了。」



    我看著李嘉澤亮晶晶的眼睛,終於點了點頭,但立馬又搖了搖,懊惱道:「可是你不在啊,我遇到不會的題怎麼辦?」



    我沮喪得很,想到朝夕相處了五年的李嘉澤就要離我遠去,突然心慌起來。李嘉澤卻笑了,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尖:「不是可以打電話嗎。小暖,我說過我會等你,所以你也不能失約。」



    李嘉澤又說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整個高二的暑假,我都在強壓下學習,想要將一直拖後腿的數學成績拉上去,李嘉澤卻放飛了自我,天天和同學出去聚會,留我一個人埋首在題海里。



    暑假最後一天的傍晚,太陽都要下山了李嘉澤還沒有回來,我急著要一本他的課堂筆記,便走到他房間去找。



    李嘉澤的房間總是收拾得整整齊齊,筆記本摞成一堆放在床頭的學習桌上,我一個個去翻,沒想到發現了一個寫滿我名字的本子。



    那是個普通的黑色筆記本,第一頁上工整的寫著一行字「想蘇小暖」



    之後的每一頁,都是李嘉澤或剛勁有力、或龍飛鳳舞、或行雲流水的字,但無一例外都是我的名字,密密麻麻寫了一整本,從初識的 2006 年,直到昨天。



    我翻到本子的最後一頁,上面赫然寫著「李嘉澤愛蘇小暖。」



    我只覺得腦袋轟地一聲,眼前一道白光閃過,手裡握著本子僵在了那裡。



    「找什麼呢!」李嘉澤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我嚇得尖叫了一聲,從原地跳了出去,本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打開的頁面全是「蘇小暖」。



    「我……我……」我驚慌地說不出話來,低著頭不敢看李嘉澤,腦中一片空白。



    李嘉澤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本子,拍了拍灰拿在手裡,若有所思地看著。



    我垂著肩膀拘謹地站在他對面,只能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和那些好看的字:「我想找你高三的數學筆記,不小心翻到的!」我終於鼓起勇氣說完了話,卻再沒勇氣和他待在這裡,轉身就往門口跑。



    沒想到李嘉澤竟追了上來,在我將要跨出去那一刻伸手關上了臥室的門,然後一把將我的身子轉了過來。我咚地一下被壓在了門上,還未反應過來,李嘉澤的唇已經覆上了我的。



    那個黑色的本子再一次掉在地上,發出「啪」的聲響,這一聲彷彿砸在了我的心上,將它嚇得停止了跳動。



    我睜大著眼睛,任由李嘉澤柔軟的唇輕攆著我的,任由他靈活的舌尖撬開了我的牙齒。李嘉澤白皙的臉就在我眼前,長而濃密的睫毛幾乎觸到了我的皮膚。



    我忘記了呼吸,直到李嘉澤意猶未盡地將我放開,才大喘了一口氣,猛烈地咳嗽起來,直咳得淚水奪眶而出。



    我從來沒想到李嘉澤會喜歡我,更沒想過他會突然吻我。



    李嘉澤看著委屈地哭成一團的我,心疼地將我攬進懷裡,聲音有些沙啞:「對不起小暖,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在李嘉澤懷裡不住顫抖,哭得嗚嗚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6.



    李嘉澤出發去了北京,我沒有去送他。



    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天發生的事情,只好逃避,將心思全部放在學習上。



    李嘉澤經常晚上給我打電話,聲音輕輕軟軟的,只問我成績,有時候也會說說他的大學生活,說說他新交的那些朋友。



    李嘉澤說:「小暖,q 大真的好美,真希望你能早點來看看。」



    我握著手機,聽著李嘉澤好聽的聲音,不知為何卻想起了那天的那個吻,心又咚咚跳了幾下。



    大一的寒假,李嘉澤和同學一起創業,忙到連過年都沒有回來。算起來,我整整半年沒有見他了,這是從我們認識起分別最長的一次。



    大年初一的晚上,我窩在被子裡無法入眠,終於忍不住,第一次主動給李嘉澤打了電話。



    電話響了不到兩聲李嘉澤就接了起來,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新年快樂,小暖!」



    「新年快樂!」我問候了一句,不知該說些什麼。



    電話那頭熱鬧嘈雜,李嘉澤的聲音卻乾淨又清澈:「我正在想你,你的電話就來了。小暖,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我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李嘉澤說話的氣息彷彿能穿過電話吹到我的耳朵上,紅了我的耳根。



    「你在聚會嗎?」我不敢正面回答,轉移了話題。



    「嗯。」李嘉澤喃喃道:「和朋友一起,在 ktv。是不是有點吵?你等等啊……」



    我秉著呼吸,聽著電話裡的嘈雜由近及遠:「這下好了嗎?我出來了。」李嘉澤小聲說:「小暖,你又長了一歲啦。」



    「你也是。」我回他,接著又問:「李嘉澤,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沒有啊,」李嘉澤回道:「不能再長了,你這麼矮,要不然我們以後……」



    李嘉澤話沒說完,卻在電話裡嗤笑了一聲,接著說:「蘇小暖,我真的等你等得好苦,你要快些長大,知道嗎?」



    李嘉澤又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似懂非懂,反駁他說:「是你說讓我長慢點,等等你的。」



    「那是之前,現在不一樣啦!」



    「李嘉澤,大家到處找你呢,一個人偷偷躲在這裡幹嗎?」電話裡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責備的語氣裡帶著南方人特有的嬌柔:「快去喝酒啦!」



    李嘉澤要說的話被女孩生生打斷,他並不惱怒,輕聲解釋道:「我在打電話,你們先喝。」



    女孩似有些不悅:「大家一起出來開心,打什麼電話嗎!」接著又囑咐了一句,聲音有些遠了:「快點吆,我在裡面等你。」



    李嘉澤沒有回,對著電話叫了我一句:「小暖?」



    「不好意思,好像打擾到你們聚會了。」我心裡莫名有些酸酸的:「李嘉澤,你快去玩吧,我也要睡覺了。」



    「好吧,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打給你。」李嘉澤猶豫了一下,說道。



    「不要玩太晚。」我叮囑了一句。



    「知道。」李嘉澤回道:「好夢!」



    那晚,我真的做了一個好夢,夢中我和李嘉澤牽手漫步在 q 大鋪滿鵝卵石的小路上,四周櫻花花瓣漫天飛舞,李嘉澤看我的眼神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微風佛面,我低著頭微紅著臉,任由小手被李嘉澤攥在他溫暖的掌心……



    7.



    沒想到,三天後我的夢竟成了真,班主任突然給我媽打電話,學校臨時增加了一個去北京 q 大附中交流的活動,四天,一共十三人,我有幸被選入其中。



    我媽聽了高興地跟什麼似的,立馬在微信群裡通知了所有親朋好友,並著手給我準備行禮,激動得手忙腳亂。



    半個小時後,我接到了李嘉澤的電話:「小暖,要來北京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嘉澤聲音聽起來帶著些責怪,我趕緊解釋:「我也剛知道,老師才通知的。」其實,我只是單純地不敢見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



    「就知道我的小暖很棒!」聽了我的話,李嘉澤又高興起來:「快想想,到北京想去哪玩?想吃什麼?」



    「李嘉澤,我們是去參觀學習的,有老師帶隊,不能單獨行動!」我想了想,又補充道:「你現在不是創業期嗎,那麼忙,就先顧自己的事情好了。」



    雖然我和李嘉澤幾乎每天都會通電話,但是想到要再見面,我就心跳個不停,又惶恐又害怕。



    「再忙也要陪你呀,我認識你們帶隊老師。」李嘉澤胸有成竹地說:「你放心,一切我來搞定,你們白天活動,晚上我帶你出來玩。」



    李嘉澤給我媽打了電話,毫無意外,我媽興高采烈地將我全權委託給了他。



    所以,當第一天下午我們參觀完學校後,一群人熙熙攘攘地站在門口準備回酒店時,李嘉澤出現在 q 大附中門口,穿著黑色長款羽絨服,腳上一雙白色球鞋,高高瘦瘦,逆著光遠遠地朝我們揮手。



    看著李嘉澤快步朝我的方向走來,我感到有些眩暈,胸腔裡那顆不安分的心臟跳動得讓我難以呼吸。



    李嘉澤走近我身邊,自然地伸出右手搭在我肩上,往他的方向攬了攬,視線卻看向帶隊的老師:「杜老師,蘇小暖我就帶走了啊,暑假回去再請您吃飯。」



    帶隊的杜老師顯然很喜歡李嘉澤,眼裡都笑出了花:「好好好,你們走吧,記得每天早八點半準時讓蘇小暖到這裡集合。」



    「一定。」李嘉澤保證道,便跟老師道了別,拉著我朝反方向走去。



    我們身後傳來了一陣低低的驚呼聲:「原來李嘉澤是蘇小暖的哥哥啊。」有人說道。



    我心裡暗暗擔憂,恐怕今天之後,我又要再無寧日、重新肩負起信使的職責了。



    我被李嘉澤帶到了拐角的一輛白色日系車前,李嘉澤按了鑰匙,車燈閃了一下:「上車吧!」李嘉澤打開副駕駛的門,笑看著我說。



    我乖乖上了車,看李嘉澤熟稔地繫好安全帶,發動車子出發,驚得張大了嘴巴:「李嘉澤,你什麼時候會開車了?還有,這車誰的啊?」



    李嘉澤扭頭看了我一眼,繼續注視前方:「繫好安全帶。」



    我聽話地扯過安全帶繫上,繼續好奇地左右打量著車子的內室——收拾得同李嘉澤的房間一樣乾淨整潔。



    我的視線最後落在了李嘉澤扶著方向盤的手上,他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轉動方向時靈活自如,好看得很。



    見我好奇,李嘉澤回道:「去年暑假就考了駕照啦,這輛車子是為招待你借來的。」他說完轉頭看了我一眼,伸出溫暖的手指在我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半年不見,長大了。」



    李嘉澤的舉動又讓我拘謹起來,我紅著臉縮了縮脖子,窩在副駕駛座上不再說話。



    「蘇小暖,你是隻縮頭烏龜嗎?」看了我的表現,李嘉澤嗤笑了一聲,揶揄我道。



    我不理他,將頭扭向窗戶外邊,假裝看風景來掩飾咚咚的心跳。



    不過,李嘉澤說得很對,我確實是只縮頭烏龜,日後的種種表現足以證明這一點,我沒法面對我媽的眼神,沒法面對我和李嘉澤表兄妹的關係。我膽小如鼠,縱使知道自己心裡是喜歡他的,也依舊在我們的感情上不敢邁進一步,順利時被動接受,不順時縮首而避、節節潰退……



    李嘉澤的車子駛進了 q 大的停車場。



    「下車。」李嘉澤說:「今天先帶你參觀你未來的學校。」李嘉澤說得那樣肯定,彷彿我已經參加完高考,並且毫無懸念地考入了 q 大。



    我磨磨蹭蹭地不肯從車子上下來,因為李嘉澤已經替我打開副駕駛的門,並朝我伸出了他那隻好看的手。



    我假裝無視,想從他身側逃開,卻被他一把抓住。李嘉澤緊緊地攥著我的小手,將我從車子里拉了出來。他心情極好,抿著嘴,努力憋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