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戈 作品

62、有恙

    一開始她只是簡單問了一下蘇秀現在的具體情況。

    知道了蘇秀現在是一個人生活,在一家做手機零部件的工廠打工,三班倒,每個月拿將將過千的工資。

    雖然過得辛苦,但也是自己掙錢自己花,踏踏實實。

    聊了沒多久,蘇秀弓著背,好像是被背在前面的大包給累著了,大包鼓鼓囊囊,看起來很沉。

    她微微喘氣,換了個姿勢,把包正著背到後面,就這麼交替著背。

    碩大的揹包,壓在她瘦瘦的肩膀上,比例很不協調,顯得整個人好像隨時會被壓垮。

    “你裡面裝得什麼啊,帶了那麼多。”岑虞隨口一問。

    蘇秀怯怯地笑了笑,“都是給麗蘇帶的,衣服鞋子,不知道她穿合不合身。”

    她絮絮叨叨地說:“我看城裡孩子都很愛吃的一些零食,買來也給她嚐嚐。”

    “哦對了,還有兩箱牛奶,我怕她營養不好。”

    “......”

    聞言,岑虞怔怔地看著她,陽光打在蘇秀的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讓她一時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蘇秀見她許久沒有接話,主動問道:“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啊?”

    “......”

    岑虞回過神,緩緩斂下了眸子,釋然地輕笑,“沒有了。”

    -

    母女倆見面的時候,一開始還有些生澀,兩個人都是靦腆的性格。

    蘇秀性子軟軟的,哭了很久,後來反倒是要麗蘇去安慰她。

    麗蘇換了她買的衣服,本來是想讓蘇秀開心的,結果因為不是很合身,蘇秀又哭了起來,惹得麗蘇不知所措。

    岑虞看著她們,也算是放心下來,知道麗蘇以後,會有人照顧了。

    雖然最後可能還不一定是誰照顧誰。

    她眨了眨有些溼潤的眼睛,沒再打擾,靜悄悄地準備離開。

    麗蘇餘光看見了,小跑著追了出來。

    “姐姐——”

    “你要走了嗎?”小姑娘仰著頭,滿眼寫著不捨。

    “是啊,你要和媽媽好好生活呀。”岑虞笑起來,“好好學習,考上大學,保護好自己。”

    “......”

    麗蘇咬了咬嘴唇,眼淚啪嗒就掉了出來,她拼命地點頭,好像是在完成對她的承諾。

    “我知道我的意義的什麼了。”她哽咽著,突然說。

    腦子裡閃過很久之前,岑虞坐在村後溪邊的大石頭上,對她講的話。

    ——“每個人的意義都該是不一樣的,而不是被歸類於女人、男人這樣同一的群體。”

    ——“沒有人是生來就要附屬於誰,生來就要被奴役。”

    麗蘇的意義在這裡啟蒙,在麗瑋業死時誕生。

    她以後想要成為一名保護者。

    保護那些被迫遭到奴役,被迫附屬於誰的孩子、女人。

    岑虞凝著她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瞳仁裡,綴著星子的光。

    她輕輕地笑了,伸出手,拍了拍麗蘇的腦袋,“那很好啊,不要忘記它啊。”

    懷揣著它,走在人生的路上時,不管發生了什麼,記得都不要把它丟下。

    -

    和麗蘇母女分別之後,岑虞回了招待所,隔著走廊和門,遠遠就能聽見房間裡小孩子清脆的笑聲。

    也不知道是在玩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等她進到房間,發現原本還在睡覺的一大一小已經醒了。

    沈鐫白靠在床頭,視線凝著旁邊小短腿岔開坐著的小傢伙。

    眠眠兩隻手裡抱著個switch遊戲機,胖嘟嘟的小手將將能握住兩邊的紅藍手柄,圓溜溜的大眼睛,聚精會神盯著屏幕看。

    笨拙地操縱著遊戲裡憨態可掬的馬里奧,跑跑跳跳。

    一個很簡單的關卡遊戲,在第一個跳躍點就過不去,或者說小傢伙壓根就沒意識到中間路斷掉的地方是需要跳過去,光看著角色掉下去,發出一聲搞怪的噗嗤聲,就已經能讓她玩好久,咯咯地笑,不停操縱馬里奧掉下去。

    沈鐫白知道她玩錯了,卻也不說,隨她高興,眸子裡帶著連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柔和。

    岑虞怔怔地看著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好像本來就應該這樣。

    聽見門口的響動,沈鐫白抬起眼,正對上她的眸子。

    “你回來了。”他說。

    “......”

    岑虞淡淡‘嗯’了一聲,回道:“我回來了。”

    這時,眠眠也支稜起腦袋,眨巴眨巴眼睛,轉頭把剛才吸引她的遊戲機玩具丟到一邊,糯聲糯氣地喊:“媽媽——”

    招待所狹小的房間裡,陳設簡單,傢俱不超過五件。

    但卻又好像什麼都有了,有了所有構成家的東西。

    小傢伙從床上站起來,因為踩在床墊上,軟趴趴的,她受力不穩,很快身子一歪,坐了一個屁股蹲,倒在沈鐫白身上,小手撐著他受傷的肩膀。

    力道沒輕沒重。

    沈鐫白髮出一聲低低的悶哼。

    “......”

    岑虞嚇了一跳,趕緊快步走過來,把小傢伙撈進自己懷裡,“你別壓著爸爸了。”

    她說這句話時,完全出自於潛意識的當下反應,根本沒有意識到其中的異樣。

    沈鐫白臉上的表情卻是立刻變了,漆黑的眸子裡染上猶疑和不敢確定,“你剛剛說什麼。”

    “......”岑虞把抱著小傢伙,迷茫地看著他,“什麼說什麼?”幾乎是轉頭就把自己上一句說過的話給忘了。

    眠眠眨了眨眼睛,兩隻手攬住岑虞的脖子,“我聽見啦——”

    她的聲音軟糯,拖著長長的奶音,“媽媽說讓我別壓著爸爸。”

    “......”

    聞言,岑虞一怔。

    雖然她一直沒有想要去否認沈鐫白的這一身份,但好像從來沒有在明面上,去正式的授予他。

    沈鐫白不提,是因為覺得他自己不夠資格,不配。

    在沒有得到岑虞的允許前,沈鐫白在眠眠面前便一句不提。

    他作為讓小傢伙在一開始缺失了父愛的後來者,在沒有得到她們的允許前,沒有辦法順理成章,簡單而輕易擁有眠眠父親這樣的身份。

    即使他真的很想聽到眠眠能喊他‘爸爸’,而不是‘叔叔’。

    眠眠歪著腦袋,有些不明白,“但我壓到的是叔叔,不是爸爸呀。”

    耳畔傳來小傢伙不解的話語,岑虞有些不知所措。

    沒想到在這麼意想不到的場合與環境裡,她一句失言,就把這麼敏感的話題給拋了出來。

    “......”沈鐫白的目光凝著岑虞,見她許久不曾回話,以為是她還不願意,而後他緩緩地垂下眼簾,蓋住了瞳孔裡的情緒。

    “媽媽說錯了,是叔叔。”他幫著解釋,聲音裡透著淡淡的失落。

    “......”岑虞的眼睫微顫,直直地盯著他看。

    房間裡的燈光昏暗,沈鐫白低著頭,黑髮散落至額前,陰影將他整個人罩住,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半明半昧,只勾勒出他明晰的下顎,有青色的胡茬冒出,渾身透著一股的頹喪。

    她抱著眠眠,和他之間,中間是空了的半張床,好像一道楚河漢界,把他們隔絕開來。

    “......”

    半晌。

    岑虞彎下腰,把眠眠重新放回半邊床上,她伸出手,將小傢伙側臉的碎髮順到而後,指尖在她的小臉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