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

    不,別想了。

    彷彿在害怕破壞眼前的畫面。謝持風下意識地抑制了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不要再想下去

    。

    現在是五月份,還是夏季。桑洱還在。

    一切都很好。

    旁邊的少女不知他內心所想,低頭又挖了一勺紅豆。

    看到她的動作,謝持風才想起來自己剛才想問什麼,抿了抿唇,有點彆扭一樣,低聲地問:“桑洱,你為什麼……最近都不挖紅豆給我了?”

    真奇怪。在平時他絕不可能如一個小孩子一樣,攤大手問人要東西。在這片倒錯的光景裡,對答案的在意,卻壓倒了他傲氣和自尊。他迫切想得到這個答案。

    桑洱抬起黑漆漆的眼,無辜地說:“因為我每次挖給你,你都沒有說喜歡。我不想勉強你。”

    謝持風的指節微蜷了下,悶聲說:“沒有不喜歡。”

    “真的嗎?”桑洱笑著問:“那我呢?你喜歡嗎?”

    周遭的人聲在迅速遠去。

    河堤上,熱鬧的人煙、打鬧的孩童,彷彿都消失了。

    “……我,喜歡的。”

    謝持風的唇輕輕一動,聽見自己這樣說。

    聽見答案,桑洱彎起了眼,露出了滿足的笑。

    “我等了好久好久,終於等到你說這句話了。”

    “下一回,你一定要早點告訴我,讓我能真的聽見。”

    謝持風睜大眼睛,看見桑洱的身後變成了一片斷崖。她的柳色衣裙,也變成了一襲華麗的嫁衣。

    有一根細細的紅線,連在了他們的尾指上。

    下一瞬,他目眥欲裂,眼睜睜看著紅線斷開,桑洱如斷翅的蝶,往後落下。

    ……

    在亂了節奏的心跳中,謝持風倏地從夢魘裡驚醒。

    映入眼簾的,卻是死寂、黑暗的房間。

    夢中鮮活的一切。在夢醒後,全都成了空。

    這裡不是天蠶都的廟會,而是赤霞峰上,他的房間。

    謝持風散著頭髮,側臥在塌上,那凝固著的眼珠,輕微地動了一下。

    自從那一天後,他就是這樣的狀態。分不清晝夜流逝。睡不著,不困不餓也不渴。

    偶爾淺寐,卻都會夢見桑洱。

    “篤篤”兩聲,外面有人敲門。是蒲正初。

    這些日子,蒲正初每日都會來看看他的狀況。

    只是,今天,他顯然還有別的目的。看過謝持風后,蒲正初在床邊坐下,開了口:“

    持風,我今日有些東西要交還給你。”

    “前幾日我來時,你還沒清醒,我就自作主張為你保管著了。”蒲正初從懷中取出了一物:“這是桑師妹留下的信。她交代了自己和郎千夜的事,還有一些話是留給你的,但是,被水泡化了。”

    “…………”

    “師尊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雖說我覺得你也猜到了。桑師……桑洱在拜堂前,已經服下了化妖丹。”蒲正初看著白牆,聲音很輕:“雖然我不是煉丹修士,可也知道,這東西不是一兩天就能煉出來的。大概,桑洱很久前,至少在婚禮開始籌備時,就動了求死的心。只是一直拖著,拖到了真正要成婚這一天,才動了手。這件事,我們商議過,不打算大肆張揚。持風,我知你恨她,但不管如何,最終她也知錯了,就當做是兩清吧。”

    謝持風黑白分明的眼眸裡,滲出了一些血絲,沒有說話。

    “還有這隻小老虎,我記得也是你的東西,我就一併物歸原主吧。”蒲正初取出了那隻小老虎,放在了枕邊,見謝持風還側朝圍牆,無動於衷,嘆道:“你當真就這麼恨她,連自己的東西被她碰過了,都不想要麼?”

    “…………”

    謝持風終於動了動,拿起了那隻被縫補好了的小老虎錢袋,將它壓在心口上,卻好像堵不住那種空空的感覺。許久,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眼睛泛上了一層茫然的潤意。

    其實有些百口莫辯。

    全世界都以為他是在徹頭徹尾的恨意的驅使下,才殺了桑洱的。

    沒人知道,在那一瞬間,他心頭閃過的,恰恰是一個相反的念頭。

    郎千夜在雲淮的破廟裡說過,她利用炙情做了手腳,要讓他愛上最不可能愛的人。這樣,在被喚醒之際,才能有最痛苦、最折辱的效果。

    不管他在炙情的幻境裡有多喜歡桑洱,都是假象而已。

    為什麼幻境已破,那種痛苦的感覺還沒消失?

    他不斷地夢見桑洱,再從她急墜的畫面裡驚醒,茫然一陣後,才想起她確實不在了。

    可他分明還有好多話沒問她,有很多話沒說清楚。

    桑洱真的……已經不在

    了嗎?

    “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幫師父處理後續的事,還要派人去繼續撈桑師妹的屍……身體。”蒲正初也知道這事兒對謝持風的打擊大,他不想說話也情有可原,就沒有勉強他。

    誰知一起來,就聽見背後有動靜。蒲正初回頭:“持風?你起來做什麼?”

    謝持風的面容蒼白清雋,短短一段時日,就瘦了許多。剛才那絲在他眼底閃過的脆弱水光已經消失,眸光平靜而死寂,卻有一種讓蒲正初也感到心驚的東西在裡面:“師兄,我和你一起去。”

    .

    郎千夜死後,昭陽宗的知情人默契地保留了桑洱在師弟妹前的一點體面,將她真正的死因隱瞞了下來,對外只稱那是一場墜崖意外。

    而遠離蜀地執行任務的鄲弘深,得知桑洱死去的消息時,已經是許多天後的事了。

    他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昭陽宗,像瘋了一樣衝上了青竹峰,去找蓮山真人。

    他得問個明白,桑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明明之前還高高興興地準備成親,為什麼人突然說沒就沒了?

    不知道蓮山真人與他談了什麼,當日的黃昏,鄲弘深才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青竹峰的側殿。

    蒼茫的斜陽籠罩著臺階,他踉蹌了一下,坐了下來,腦子裡嗡嗡的。

    真相是不堪而讓人震驚的。郎千夜與他也有血仇,桑洱騙了他們所有人。但是,大概是提早知道了桑洱的死訊,本該有的憤怒、質問和不解,來不及發酵,就化成了難受和頹然。

    鄲弘深呆呆地坐著,不知為何,腦海裡竟浮現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桑洱的金丹結得比普通弟子晚,當了很多年打雜的末等弟子,才有資格進入青竹峰。

    第一次見面時,她端端正正地跪在蓮山真人的面前,滿臉敬仰,叩頭拜師,動作有點兒生疏,衣衫灰撲撲的,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