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

    蒲正初一走, 四周靜了下來。

    在赤日的照射下,茂密樹影落在門扉上,沙沙晃動。除了這點聲息, 再無活氣。

    謝持風直直地望著門的方向, 半晌, 眸底閃過了幾分無從辨明的情緒, 手無意識地捏了捏被子。

    修習仙道、斬妖除魔數年,他本該已經習慣了受傷後自己一個待著的感覺。為什麼現在反而會因為太安靜了,而覺得無所適從?

    他這是被桑洱纏習慣了嗎?

    桑洱晚一點才過來, 難道不是更好?

    之所以篤定桑洱遲早會出現,是因為謝持風知道, 只要是與他有關的事, 不論大小,桑洱向來比誰都上心。

    只不過,今天,桑洱也是在王母仙樹裡值守的金丹中期門生之一, 現在大概還在值守中,所以, 還不知道他被噬木蜈蚣所傷的事。不然, 她早就緊張兮兮地趕過來,一臉心疼地檢查他的傷勢了。

    罷了, 現在是先休息一下吧。等會兒桑洱一來, 這裡就沒法清靜了。

    謝持風垂眸, 心想。

    噬木蜈蚣的刺有輕微的麻痺毒性。服了化毒丹, 疲憊侵襲上眼皮。謝持風放緩呼吸,側躺睡下,但睡得不是很安穩。

    朦朧間聽見了“篤篤”的敲門聲, 謝持風睫毛輕輕一抖,倏地睜眼,抬頭看去。

    映在門外的卻不是桑洱的剪影,而是一個矮小的身影。來者似乎是赤霞峰一個未結金丹的初級門生,嗓音很稚嫩:“謝師兄,我是蒲師兄的習劍小童,他讓我過來給你送晚膳。”

    那一瞬間掠過心頭的,說不清是失落還是別的什麼。謝持風抿了抿唇,起身,長臂扯過了屏風上的衣裳,飛快地套上,才去開了門。

    廊上站著一個紮了童髻的小弟子。對上了傳說中的謝持風,小弟子顯然有點緊張,恭敬畢敬地行了個禮,就跨過門檻,將手上的三菜一湯一盅補品,端到了桌子上。

    在當今的修仙界,誰人不知這位在年輕一輩裡鶴立雞群的謝師兄,還有他那把用夢魘的魔丹重煉過、如今追溯邪物的本領一等一的月落劍?

    謝師兄性格冷冰冰是出了名的,最嫌惡虛與委蛇之徒,頗有距離感。因此,哪怕心中

    仰慕,小弟子也全程很安靜,沒有說奉承的話。

    謝持風站在打開的門邊,看向外面。赤霞峰外懸掛著一輪落日,橙紅的光灑了滿地。

    已經黃昏了,靈脩大賽今日的賽事早已結束。

    桑洱沒有出現。

    謝持風蹙眉,心底浮現一個不妙的念頭——該不會……桑洱也遇到了什麼麻煩,所以不能來吧?

    他不願往最壞的方向猜想,但除此以外,好像沒有別的解釋了。

    小弟子踮起腳,擺好了晚膳,忽然,身後傳來被自己敬若天神的謝師兄的聲音:“等等,今天的靈脩大賽,你可知道……青竹峰有人受傷嗎?”

    小弟子一愣,回頭。

    謝持風白袍散發,垂著蒼白動人的臉龐,秀美的雙眸定定看著他。

    小弟子直覺這個回答對謝師兄很重要,不由自主地挺了挺小身板,脆生生地答道:“我聽青竹峰的朋友說,他們今天很走運,其它峰的弟子都發生了零星小事故,只有青竹峰負責值守的部分,從頭到尾都沒出現妖物作祟或參賽者受傷的事兒。”

    沒人受傷,肯定是好事。小弟子老實地答完,就見謝師兄先是輕微鬆了口氣。但很快,眉宇就擰了起來,雙目彷彿含了一層霧,有淡淡的陰影:“知道了。”

    小弟子不明所以,卻莫名有點兒發恘,告了個禮,就掩門退出去了。

    謝持風坐了下來,隨便翻了幾頁書。

    動作時,被噬木蜈蚣所傷的臂彎有一絲悶痛。但這點痛,卻恰好可以掩蓋住他心底那微弱的心煩意亂。

    .

    另一邊廂。

    桑洱上了一趟靈宿峰,在定星堂遞交了離開昭陽宗的申請。

    仙門宗派鎮守一方水土安寧,受該地的百姓供奉,門生也有義務清剿在當地作祟的妖魔鬼怪。但除了完成宗門指派的除祟任務外,昭陽宗的門生還可以申請離宗,單槍匹馬去外面闖蕩歷練。

    歷練的時間短則一年,長則三四年。所以,出發前要向宗門告長假。

    這並不是誰想走都能立刻走的。為了確保門生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想離開昭陽宗的人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已至金丹中期,二是隨師門出任務的次數在十五次以上

    。

    對於經驗尚淺的小弟子而言,這兩個條件是可望不可即的。桑洱卻早已達成。

    靈宿峰上的定星堂,就是負責審核離宗申請的部門。提交申請,等半個月,桑洱就可以拿到一枚通體漆黑的玄冥令。

    這玩意兒的用處很多,在外闖蕩時,可以用作信物、和同門相認就不提了,最重要的是它可千里傳音,還有高級乾坤袋的功能。

    為啥說是高級呢?因為普通的乾坤袋是不加密的,誰都能打開。一不小心沒保管好,被別人撿到了,裡面的寶物就會被順走。玄冥令則是認主的,只有主人才能打開它。

    玄冥令一到手,門生就隨時可以離開師門了。

    沒錯,已經快到結局了,按理說,桑洱想走人,是可以省略申請離宗的程序,直接揹包袱跑掉的。等昭陽宗發現時,她人都不在了,也不必擔心會被追究擅自離宗的責任。

    但問題是,作者明寫了原主是在一次除祟任務裡被妖獸殺死的。

    劃重點,除祟任務。

    所以,桑洱必須營造一種假象給讀者看,讓大家覺得她是在斬妖除魔中喪生的。

    這裡讓桑洱找到了一個可以鑽的空子,那就是作者壓根沒寫這個亡命任務的詳細內容。

    換言之,橫豎都是死,不管是死在宗門安排的除妖任務裡,還是死在個人的歷練裡,都是可以的。

    前者不用說,肯定有一大堆弟子浩浩蕩蕩地同行,沒有多少操作空間,桑洱必須硬生生地承受妖獸衝她撲來的恐懼感。後者只有她一個人在,那死遁就方便多了。

    劇本的宗旨是殊途同歸,只要結局不變,它也不會閒著沒事去阻撓這點改動。而且,根據“一個蘿蔔錯了坑,後面一堆蘿蔔也會跟著錯位”的劇情偏移慣性,只要桑洱從現在開始著手創造條件,在一個月後,細綱就很有可能會如她所願,讓她離開昭陽宗,合情合理地消失在讀者視野裡。

    到那個時候,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桑洱可以讓系統直接抽走她的靈魂,還能給自己選件好看的壽衣,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挑個墳墓。也算是對得起與這具身體共

    事一年的時光了,比原本那個死無全屍的蛋疼結局要好得多。

    等她死了,青竹峰那邊,就會有一盞心燈熄滅。

    有了前面離宗的鋪墊,眾人看到這一幕,自然會先入為主地腦補出“桑洱在歷練中被妖獸殺掉”的故事,和原文相吻合。

    而實際上,桑洱早已金蟬脫殼,順利跳到第二個男主的路線上了。

    桑洱自賣自誇:“真是一個體面、自然又完美的死遁方式。”

    系統沒有權限阻止桑洱在合理範圍內為自己謀後路,只評價道:“如果你能按計劃進行到最後的話,的確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