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0

    薊寧的街上, 行人來去匆匆,賭坊是一座四四方方、四角翹飛的建築,坐落在鱗次櫛比的鬧市中。黑色瓦頂, 紅漆柱子, 金色的貔貅栩栩如生地趴在“常勝坊”的牌匾上。大門前掛著綠黃色的賭字旗幟, 兩旁是“橫財就手”、“日夜開局”的對聯,紅紙一角在風中微微翹飛。

    青天白日, 也能聽見裡頭鼎沸的喧譁聲。跨入門裡。裡頭鬧哄哄的, 滿目皆是光著膀子吆喝著、拍桌下注、搖骰子的賭徒。有的人贏得眉飛色舞, 紅光滿面,有的人輸得兜裡精光, 臉青唇白。角落裡還歪倒了幾個醉漢,酒味、汗味,充斥在空氣裡。

    四個字,烏煙瘴氣。

    這裡是薊寧最大的賭坊。常鴻光還是混混的時候,一天大半時間, 都在這裡醉生夢, 爛事太多, 也是此處一號有名人物了。

    桑洱環顧四周,摸了摸下巴:“這麼多人,我們從哪裡著手好呢?”

    四周太吵了,裴渡略略低頭,附在她的耳邊說:“簡單,找常鴻光當年的賭友就行了。”

    桑洱一怔, 就明白了,讚許道:“有道理。”

    凡是沾了賭,大多都是戒不掉的。輸光了身家, 還會押上父母妻兒來換取賭資,越陷越深。常鴻光當年的狐朋狗友,只要還活著,肯定能在這裡找到。

    常鴻光在這裡也算是名人了。在場內轉了一會兒,兩人就在黃牙老頭口中問到了。老頭抬起枯瘦的手指,指著角落一個蓬頭垢面的人,說:“喏,那就是常老爺以前唯一的好兄弟,跛腳五,不過他早就瘋了。”

    “瘋了?”

    “是啊,整天神神叨叨的。你們可別和他提常鴻光三個字,一提就發瘋,我看啊,就是欠錢被債主打壞腦袋了……”

    老頭還沒說完,桑洱看到跛腳五搖搖晃晃地起了身,走向賭館的後門,連忙拉過裴渡,追了出去。

    “姐姐要找他問話?”裴渡看了一眼她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說:“如果他真的瘋了,說的話豈能取信?”

    在老頭指出跛腳五的身影時,【畫皮美人】的進度條漲了5%,這就變相說明跛腳五肯定是一個能帶來信息的關鍵npc。無奈這話不能說。於是,桑洱說:“我直覺這個人會知道點什麼。有時候,可能就是他說的話太不可思議,別人才會覺得他瘋。”

    賭館後門通向的是一條小巷。雖是白日,也清清冷冷,不見一個人,牆垣角落裡爬著青苔。

    跛腳五人如其名,腿腳果然不太靈便,走得很慢,沒多久就發現後面後人跟著他了。似乎以為是債主,他慌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去。

    但他不可能跑得過健全的人,桑洱和裴渡很快就截住了他。跛腳五滿臉驚惶,蹲在了牆邊,捂住了頭。

    桑洱道:“跛腳五,我們不是你債主,只是有些話要問你。”

    聽見她不是債主,跛腳五才慢慢抬起頭,亂髮之下,是一張滿是汙垢胡茬的蒼老面容,看起來有五十歲上下:“問我?”

    裴渡低頭,看見桑洱的衣角被一個礙事的藤籠勾住了。他抬腿,踢開了這玩意兒,抱著臂,聽見桑洱問:“常鴻光的事,聽說你以前是他的兄弟,一定知道他不少的事吧。”

    “常鴻光……”跛腳五喃喃地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忽然臉一下扭曲,拍著大腿,哈哈大笑了起來,充滿了解恨的意思:“常鴻光!死得好啊!死有餘辜!他是妖怪!妖怪!”

    “什麼意思?”

    跛腳五似乎終於恢復了一點看人的眼色,發現了眼前的桑洱衣著光鮮,一看就是有錢的主兒,便慢吞吞地說:“平白無故,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這麼多事?”

    桑洱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想要錢?”

    跛腳五的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不然呢?想要從我這兒打聽消息,先幫我還了賭債再說。不然,我可想不起來你們要問的事。”

    破案時間還剩三天,如果花點小錢就可以解決問題,桑洱不介意當成花錢買線索。但還清賭債太離譜了,這是一個無底洞,她不可能答應。

    桑洱皺了皺眉,試圖討價還價:“如果你要錢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但還清賭債是不可能的,金額我們可以再商量……”

    裴渡:“……”

    因為此行來救的是周澗春,裴渡一直懶洋洋的,不太積極。此時,終於看不下去了。

    這人難道不知道,和流氓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嗎?

    “姐姐,你讓開。我來。”裴渡上前,伸手,習慣性地拎住了桑洱的衣領。

    這動作就和拎貓很像,拎忠叔進門時也是一樣的。因夏日的衣衫輕薄,裴渡的指節不經意間,碰到了她後頸的肌膚。其柔滑嬌嫩,莫名讓裴渡想起了,自己曾經見過一次的那種價值連城的珍貴綢緞。

    他頓了頓,將桑洱弄到後面去之後,有點不習慣地悄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跛腳五瞧見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走向自己,本來還十分不以為意。冷不丁地,裴渡從靴子裡抽出了一柄匕首,猛地往他的頭紮了下去。

    跛腳五慘叫了一聲:“啊!!!”

    但他的脖

    子被裴渡死死地摁在了牆上,根本閃躲不開。這分明是一隻少年的手,卻掐得他毫無反抗之力。

    冰冷的刀尖緊貼著跛腳五的耳朵,削了他一小塊皮下來,深深地扎入牆裡。

    跛腳五痛苦地叫了一聲,感覺到耳朵熱熱的,後背爬滿冷汗,恐懼地看著裴渡。再偏一點,他的耳朵恐怕被削下來了。

    “跛腳五是吧?記不起來沒關係啊。”裴渡笑眯眯地說:“我有很多時間,也有很多方法,可以慢慢陪你,幫你記起來,要試試嗎?”

    在如此直白的威脅下,跛腳五哪裡敢再拿喬,抖了抖,就一五一十都說了。

    桑洱:“……”

    果然,惡人還需惡人磨。有些事情,還是要專業人士來做。

    問出話來時,天色已陰沉如覆黑霧。積雨雲在頭頂聚成一團。

    也不知道這跛腳五會不會事後生恨,找常家告狀,威脅他們——雖然常家也未必會取信一個名聲不好的老賭鬼。桑洱思索著到底是再威脅他幾句,還是乾脆流氓一點,將這人用捆仙索綁起,關個兩三天,等任務結束了再放他出來,免得他鬧事。

    就在這時,一滴冰涼的雨滴落在了她鼻樑上。

    “下雨了,姐姐,你去外面等我吧。”裴渡看了一眼天,巷子裡沒有遮雨的地方,面不改色道:“我和他多說兩句。”

    桑洱一愣,說了聲“好”。

    雨幕在迅速地變得稠密,噼裡啪啦,砸得人滿臉是水,街上行人紛紛躲避。桑洱走到巷子外的屋簷下時,衣服已經溼了大片。等了一會兒,裴渡從巷子裡出來了。

    桑洱關切道:“他怎麼說?”說著,她還往巷子深處看去,可那裡被籠罩在一片泛青的暗影中,再加上雜物多,已經看不清楚了。

    裴渡搭住她的肩,將她轉了回來,微微一笑:“放心,他不敢說。走吧。”

    確切而言,不是不敢說。

    而是不能說。

    要讓一個人保密,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滅口。

    死人又怎麼能告狀?

    桑洱並不知跛腳五已經死了,以為裴渡已經和對方談好了,不疑有他,點了點頭

    這街上的商鋪的屋簷都是連著的,兩人不至於一直被困在這裡。

    前方就有一個飯館。桑洱一邊走,一邊梳理起了跛腳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