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43 第43章

    (上)

    驚醒時易暉猛然抬頭,牆上的時針剛走過數字十二。

    他扭頭朝身後看,夜深了,隔壁床的阿姨正在睡覺,窗外偶有蟬鳴,並沒有人叫他。

    興許是這陣子睡眠不足,易暉想,難得能睡個整覺竟然在夢裡被不知打哪兒來的聲音喚醒了。

    趴著睡覺腰痠背痛,他挺直脊背舒展了**體,一手揉按太陽穴,一手伸過去摸了摸江雪梅的額頭,溫度正常,他又俯身檢查了下床邊的保溫瓶。

    去醫院水房打水的時候路過輸液室,牆上掛著的電視在重播某檔娛樂新聞欄目,戴著口罩的周晉珩被各路媒體圍堵,屏幕下方打著“周晉珩罷演《山海》違約金逾千萬,導演斥其無職業操守”這樣奪人眼球的字幕。

    電視沒開聲音,易暉不知道他對著話筒說了些什麼。

    易暉加快步伐,拎著保溫瓶往回走。回到病房江雪梅還靜靜睡著,給桌上的杯子裡倒滿水,輕手輕腳地打開筆記本準備再畫一會兒,一根線條來回重畫了七八遍都不滿意,他拿著筆,看著空白的屏幕,這些天來第一次得空走神發呆。

    逾千萬……很大一筆錢了。

    從前的易暉家境優渥,變成江一暉之後才對金錢有了具體概念,知道沒錢意味著要終日奔波勞碌維持溫飽,意味著連病都生不起。

    江雪梅的手術安排在下週,家裡的積蓄剛夠支付手術費,把幾張存摺和銀行卡上的錢並一併,繳費的時候易暉緊張得數了好幾遍顯示器上的零。

    按照醫生所說,手術費用只是個開始,後面的持續用藥和護理才是大頭。易暉未雨綢繆,術前就開始準備這筆錢,一口氣在網上接了很多稿,有個網友告訴他某漫畫網站在招畫手,他去投了簡歷,被錄取後每天又多了一份給連載條漫上色的工作。

    起初他不太敢接受網友的好心幫助。哆啦哼哼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他沒有透視眼,無法得知手機背後是誰,接受的好意可以歸還,付出的感情卻沒辦法收回。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易暉怕了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交流方式,不想再經歷這種突然得知真相的摧心折磨。

    這感覺就像在明媚暖春被猝不及防推進冰冷刺骨的水裡,腥鹹的水漫過頭頂,浸入鼻腔,他卻連叫都叫不出聲。

    畫到天亮,江雪梅醒來後易暉把手機聲音打開,剛要放下,收到唐文熙的轉賬消息,整整兩萬塊。

    易暉給他打電話,他說:“我的全部身家都在這兒了,雖然杯水車薪,好歹也是一份心意……祝伯母早日康復!”

    易暉表示感謝後,說要給他打欠條,唐文熙裝傻道:“什麼欠條?哦你說欠我的那幅肖像畫啊,等你忙完了我親自上門讓你畫,到時候一定要把我畫帥點啊!”

    他打哈哈扯話題的水平一流,易暉說不過他,默默在心裡把這筆賬記下了。對方跟你關係再好,錢債和情債都不能欠,這是他學會不久的道理。

    暑假來臨,江一芒即將升高三,學校安排補課,易暉賤賣了幾幅畫東拼西湊交了補習費,回到醫院床頭又貼了張新的繳費單,數目驚人。

    “做完手術咱們就回家吧。”江雪梅道,“在哪裡調養沒區別,橫豎都是躺在床上。”

    易暉核對完繳費單,抬頭笑道:“怎麼沒區別?媽你放心,我那兒還有好多存著的畫沒賣呢,等賣了就有錢了。”

    其實哪還有什麼存貨,他連平時的練習稿都低價掛在素材網上賣了,整理電腦裡存畫的文件夾時,點開使用權還沒賣出去的畫稿文件夾,除了畫了一半的那些,只剩一張以煙花為主題的畫。

    畫給哆啦哼哼的煙花圖,現在應該在周晉珩手上。

    眼下缺錢,拿來賣也不是不行,可易暉掙扎許久都下不了手。這幅畫上每一筆每一畫都有他的精心設計,蘊藏了他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心思,最終有沒有達到讓對方開心的效果他不知道,至少畫這幅畫的時候,他投入了全部的熱忱。

    最終還是沒動這幅畫。

    勉強撐到手術做完,第一週的藥費護工費就險些把家底掏空。

    江家的房子是租的,這些年江雪梅獨自撫養一雙兒女,每月的收入都夠嗆用,一場大病後哪還有餘錢。

    也不是沒想過問別人借,街坊領居你一萬他五千的,願意幫忙的都主動出力了,這些加起來,離後續需要的治療費用還是差得遠。

    易暉甚至想過去找哥哥,他知道哥哥一定會幫他的忙。可他既已頂替江一暉的名,成了別人的家人,就沒資格再回去叫他“哥”。

    上輩子他已經給哥哥添了許多麻煩,這輩子還是不要再去打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