婻書 作品

62、第 62 章

    因為秦淮的慷慨捐贈,現在他們營地這邊的醫護人員全都戴上了口罩,雖然之前也有,但從廢墟里挖出來的並不多,所以只能提供給專門負責集中了傳染病患者的那個安置帳篷裡的醫護人員使用,現在不說寬裕了多少,但勉強達到醫護人員人手一個還是可以的。然而才過了一晚,患病的人明顯呈倍數的增長開來。

    徐茗只是獸醫,處理一些外傷或者緊急救治沒問題,但像是傳染病那一類的,他沒有系統的學習過,如果把他放過去當護理人員使用,又太浪費了,所以他現在還是留在前面那些傷者帳篷裡,主要處理一些縫合,或者截肢。

    這兩天已經沒有新的生還者被送來了,他沒有去問過這一片營地的人員統計,看著人好像還不少,但這裡卻包含了附近幾十個社區,倖存人數有沒有過萬都不知道。

    據說其他片區的情況更差,他們這裡因為有一箇中心醫院,當時及時搶救了裡面的一些醫護人員,所以不少被救上來的生還者得到了醫治存活下來了,但其他片區有些因為醫院距離太遠,趕過去救援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最佳黃金時期,缺醫少藥的,即便有些被拉出廢墟的人還有一口氣,但最終只能看著人慢慢掙扎死去。

    徐茗自認為自己的心理算是很強大的,他的共情能力其實很差,寵物醫院的悲傷其實不比人類醫院的少,那些餵養了十幾年的寵物離去時寵主人的崩潰有時候往往表現得比親人逝去的悲傷還要更加直接,但他從未因此有過任何動容不忍,他好像天生就適合拿手術刀,但又因為缺少對生命的敬畏,他怕自己會走向一條不歸路,因此才選擇了獸醫。

    平日裡他靠著溫和謙遜來隱藏自己,隱藏的久了,就彷彿成了一種本能,看到需要幫助的會本能的上前,對待幼小會本能的同情,但實際上

    ,那些只是一些表現在外的東西,很少能有真正觸動他內心的時候。

    可現在,他第一次不忍心去看外面的那些瘡痍之態。

    喝了兩口水,緩了一緩情緒後,徐茗離開了住處,往傷患的帳篷走去,昨天有個人的腿已經呈現壞死跡象,但當時沒有那個條件給他做手術,今天他要再去看一看,如果實在是不行,就必須得截肢了,可是沒有手術室,沒有精密的儀器,一切要靠自己的經驗,這麼惡劣的環境,那人恐怕未必能撐得下來。

    腦中正反覆盤算著治療方案,耳邊突然聽到一個小孩虛弱的聲音喊著肚子疼。

    徐茗的腳步一頓,順著聲音找了過去,看到一個髒的看不出模樣的女人,披頭散髮的坐在無人的角落裡,懷裡抱著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小女孩哪怕臉上很髒,但也能看出異常病態的蒼白,唇上更是沒有一點血色,整個人被她媽媽抱在腿上,身上穿的已經不能算是衣服了,只能說是破布條子,暴露在外的皮膚雖然髒黑,但也能看出不正常的體態,腹腔凹陷,淋巴重大,孩子整個人都已經處在了半昏迷的狀態,雙眼無神渙散,本能的在朝著自己的母親喊疼。

    徐茗走了過去,那女人戒備的抱著孩子抗拒他的靠近。

    徐茗沒辦法,只好遠遠停下道:“你女兒生病了,她需要治療。”

    女人神情麻木的看著他:“能治好嗎?還能治嗎?”

    兩天前她女兒就病了,一開始只是嘔吐腹瀉,但還能喝的進去水吃得下東西,結果被送到了後面的帳篷後,除了喊疼,什麼也喂不進去了,從腹瀉到拉血水,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還伴隨著高燒,她看到了,那個帳篷裡面的人都是差不多的症狀,嚴重的都已經拖出去了好幾個,所謂的治療也只是等死。

    都說大災必有大疫,沒有救援,到處都是埋了無數死人的廢墟,他們離不開也逃不出去,沒有醫院,沒有藥,治療,能怎麼治,給點消炎藥,給點抗生素靠自己去熬。

    女人知道自己也病了,也是嘔吐腹痛,身上也開始發燒了,一陣冷一陣熱的,治不好的,以前或許

    打一針就能好的病,現在都是要命的。在那裡面也只是痛苦的等死,還不如死在外面清淨一點,至少耳邊沒有太多絕望病痛的呻|吟。孩子的爸被埋在了下面,這麼多天了,人肯定是沒了,就剩她們母女了,又得了病,還治什麼呢,多熬兩天也是多痛苦兩天,還不如死了解脫。

    徐茗知道,的確治不好,沒有對症的藥,只能靠自身免疫力去熬。

    徐茗退開了,沒有再去多勸,女人是否還有救他不知道,但那個小女孩,已經熬不住了,光是淋巴腫大現在都已經沒得治了,看那個樣子,恐怕也就幾個小時的事了,孩子沒了,卻要求一個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母親堅強的活著,他反而覺得這才是最殘忍的事。

    徐茗將那一對母女的情況上報後就沒再管了,這不是個例,有人害怕死亡,掙扎著活著,有人害怕活著,自然的等待死亡,對徐茗來說,這都是各人選擇。

    最終那個需要截肢的人沒能熬過來,截肢這是大手術,哪怕是以前醫藥不缺的情況下,這種手術也是帶著致命風險的,更何況現在,因為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進行手術的幾個醫生和護理人員很平靜的讓人將遺體拖走,雖然這個平靜或許只是表面平靜。

    徐茗脫下手術服,他當然不是主刀醫生,哪怕他給很多寵物做過這種手術,除非營地裡沒有醫生可用了,否則都不可能讓他主刀,所以論心態,他大概是所有人當中真正最平靜的了。

    只是清洗消毒後離開手術帳篷的時候,外面又傳來一陣喧鬧聲,徐茗聞聲看去,是剛才一名打下手的護士,正埋頭坐在地上崩潰大哭。那護士年紀不大,才二十歲,聽說衛校畢業也沒幾年,後來分配到醫院後一直是合同工,上次霧霾疫情她當時選擇留在了醫院,因為院方跟她說,只要參與救援的人,就能轉為正式編制。結果這女孩轉正沒多久,就遇到極端的炎熱,然後就是地震。

    可以說從霧霾開始一直到現在,那根緊繃的神經都沒有絲毫的放鬆過,而死去的人,怕是比

    一些幹了一輩子的老護士還要接觸的多,而剛才那個需要截肢病患的死亡,可能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女孩崩潰了,徹底扛不住了。

    徐茗覺得這個女孩其實挺堅強勇敢的,霧霾那會兒崩潰的醫生護士可不少,緊接著暴熱死亡人數的持續上升,能堅持到現在才崩潰,真的很強了,畢竟才二十來歲。但崩潰了又能怎麼樣呢,可以逃避這個工作,卻逃避不了現在這令人絕望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