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肥專家 作品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五章 自我

    那幅月夜人竹圖,若僅從書畫的角度看,結構佈局並不屬上乘,然而細究筆法,卻是在常人所不能想及的角度描繪了三層禁法變化。

    大體來講,佔據畫紙大半的竹林,可以視作是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改進形態,幾處出挑的筆鋒變化,也就是禁制中激起罡風煞氣、承接天地之威的關鍵。

    另一方面,那個婉約優雅的女子身影,則是代表了無憂身上刻畫的禁法,鍾隱寥寥數筆、淡淡描畫,已將其中的精微之處盡都顯現出來,神乎其技之術,令李珣不能不深表佩服。

    最後,也是最為精妙的筆法,便在於鍾隱未著一筆,卻自然呈現出的月光流注,遍灑清輝的風情韻味。

    李珣沒有在畫上找到與此有關的筆法,而是完全憑藉自己深厚的禁法造詣,以反觀法透視前兩層禁法走勢才推演出來,卻因為未能盡解前二者的生克變化,還無法真正瞭解內裡玄機。

    這一層,才是古音能操控天劫,幾達無上之境的關鍵。

    對此,李珣無比渴望,但他更明白循序漸進的道理,在沒有徹底參透林無憂身上的禁法結構前,他不會奢望最終的成果。

    你們兩個為我護法,大概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不用李珣過多吩咐,水蝶蘭和陰散人比他更清楚應該怎麼做。李珣特意將法門轉換到靈犀訣上,借玄門正宗的煉氣術,澄清心湖,神念透空,投射到林無憂眉心祖竅之上。

    過程非常順利,原本細若微塵的禁法結構,在神識入微的狀態下,無所遁形,李珣很快確認了此結構與那幅畫卷之間的對應關係。

    只是,這細節處似乎有點不一樣?

    李珣將印在少女眉心的禁紋看了又看,終於確定自己這邊沒有問題,而是此處具體的禁法結構和畫卷上所顯示的筆勢有了出入。

    畢竟那幅畫是由李珣憑藉記憶和對禁法的瞭解,彼此參照推演而來,細節處有差異也是很正常的,可是錯誤出現在這麼關鍵的位置,不免讓他煞費思量。

    此為整體之樞紐,一步錯則步步錯,絕不能輕率……

    李珣當下暫時拋開那未必準確的畫卷,直接從實際情況入手,分析禁法結構的變化源頭:這是飛鳶牽魂之術吧,直透識海中樞,確實狠辣到了極致。

    所謂飛鳶牽魂,顧名思義,就是像放紙鳶那樣,以一線之力,牽引受術人神識魂魄,此後高飛低掠,盡決於施術人之手,若是破解不慎,扯斷了牽引的長線,那便必然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李珣對妙化宗的法門比較瞭解,見狀便知,如此陰損秘術,應該是建立在古音控制林無憂的惑神曲的基礎上。

    此處若非鍾隱早有安排,倒顯出古音的禁法水準頗見長進,不得不說,有此旁枝側出,倒給李珣弄出一個真正的難題。

    越是瞭解這層結構,李珣越是肯定,林無憂身上的禁制,是採用環環套嵌的手法。

    這種結構倒沒什麼了不起,可是內外聯繫嚴密,沒有破開最內層的核,便絕不可能知道蘊藏其中的關鍵訊息。

    既然是飛鳶牽魂,刻畫在表層的禁制,就只能是牽線的手,真正的紙鳶,必然是在長線之後。識海無邊,其後又牽涉諸多精密的脈絡神經,天知道內裡會是怎樣的情形?

    這就好比一位頂級畫師,畫技固然爐火純青,但要他在一粒米上畫出萬里江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的情況倒不像例子那麼極端,但少女受制於惑神曲的脆弱識海能否承受李珣的神念投射,仍是李珣必須考慮的問題。

    李珣維持住心境清明,重新將自己的思路整理一遍,確認之前的各項步驟都沒有錯誤,結論也沒什麼差別,這時候,李珣便不得不再比較一下,究竟是林無憂的安危重要,還是她禁法結構的玄機更有價值。

    答案非常明顯。

    一段法訣從心頭流過,耳際微現轟鳴,李珣知道這是外魔侵擾的必然現象,並不驚慌,按照玄門降魔秘術,口誦心訣,靈臺大放光明,將些許心魔盡化飛灰。

    此時他已遮罩六識,僅以神念觀想,在最初的黑暗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純粹又瑰麗的所在。

    這就是識海,一處連最博學的修士也無法明確界定的奇異之地。

    傳說中,一位可以白日飛昇的修士,可感應、控制三億六千萬條氣機,成就周天圓滿之數,涵蓋天地四方一切元氣變化,這已經是此界所能達到的極限。

    但若是想將這修士的控制力放置在識海中,以窮盡其中奧秒,到頭來必然是一場空。

    識海無邊——所謂的無邊,非是形容,而是確實如此!

    那根本就是不可估量的。

    李珣非常清楚這一點,事實上,用慣有的辭彙已經很難形容他此時觸及的天地,他更明白,識海無涯,一瞬千變,想要將其完全掌控的念頭是最為愚蠢的,所以他緊鎖住一點靈明,視外間流光溢彩如無物,只是牢牢鎖定飛鳶牽魂放出的長線,以確認識海中樞所在。

    識海中並無距離可言,全憑神識投注,方可破入更深層的位置,此時林無憂尚在昏迷之中,識神不清,元神不動,也沒有什麼抵抗可言,不過隨著深層位置的開放,一些光怪6離的場面也就紛紛噴湧過來。

    那不僅僅是林無憂留存在此的記憶,還包括天妖鳳凰一脈在血脈中刻入的某些神妙傳承。想想妖鳳的來歷吧,如果細細鑑別,能在裡面找到傳說中的仙界妙景也未可知。

    說它們是寶藏,絕對不錯,但對現在的李珣而言,卻是最讓他頭痛的障礙。

    大概是由於林無憂天生靈識受限的緣故,這些記憶傳承紛亂複雜,全無頭緒,若顯化成形,便等若一場時起時落的風暴。李珣小心的不去碰觸那些飛沙走石一般的記憶傳承,以免被擾了神識的穩定。至於那些仙家勝景,他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天知道若碰上去了,他會不會就此沉迷進去,從此陷在這無邊識海深處?

    時間的流逝已無意義,也許是三天,也許僅是一瞬,李珣神識投注的壓力忽然一輕,已是來到識海更深層的所在。

    雖然修道近百年,李珣對識海的認識仍屬淺薄,但他的腦子卻很清醒,深知識海深則靜的道理。

    在修道之初,玄門煉氣術裡便有隱後天之識神,得先天之元神的法門,識神愈靜,則元神愈出。

    將這道理放在識海中,便等於越進入識海的深處,則越能體會到虛靜之要旨,同時也就更有可能驚動深藏在泥丸宮內的元神。

    雖說林無憂正在深度昏迷之中,但若真的不慎激起了她元神的防衛本能,再相應激識海變化,李珣雖不會受到重創,但這次的探查必然無果而終。

    所以他對神識投影的控制愈小心,幾乎就是緊隨著飛鳶牽魂氣機長線,亦步亦趨,還好沒過多久,封禁的靈光便透過他的神識投影,還原在他腦中。

    不知這禁紋連接的是哪處關鍵所在?

    李珣的神識慢慢的從那一層簡單得過分的禁紋結構上掃過,在他看來,越是簡單的結構,反應的管道也就越直接,雖然理論上破解容易,但實際操作起來,也許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

    如果他的目的是拯救林無憂的話,那現在他已經陷入了僵局。不過,從一開始,林無憂的安危便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至少不在優先的考慮範圍內。

    他沒有遲疑,神識再一次觸及那塊禁紋結構,那裡的感應非常敏銳,雖然只是輕輕一觸,卻立刻顫動起來,而當這禁紋顫動的現象,透過神識投射的路徑回饋回去,李珣耳中像是聽到了嗡嗡的顫鳴聲,而且還在持續的不斷加強。

    李珣的注意力主要還是集中在禁紋的組合變化上,偶爾關注一下其閃爍的靈光,對傳導回來的聲音並不看重。事實上,他不認為在識海之中,聲音有任何意義可言。

    也就是這麼一個極短的疏漏,那聲音已經產生了出他想象的巨大變化。

    等他再次分出一些精力聽到耳畔的聲響時,那聲音已經從低沉的嗡嗡之聲,變成了轟傳四方的長笑。

    識海的天地瞬間陰暗下來。

    笑聲在幽暗的虛空中肆意奔流,打碎了識海深層的平靜,那是穿透靈魂的聲音,讓李珣全身都出一陣難以遏止的顫慄。

    隨後,簡單的禁紋結構轟然破碎,如果非要形容那外化的景象,大概可以認為是一場沙塵暴,一陣用無數陰鬱的顏色堆砌起來的沙塵暴,笑聲就是狂風掃過時拉長的尖音。

    然而,他的思維剛剛理解了這東西的外貌時,沙塵暴已經轟然分解,化為無數破碎的粉塵,砰然飛濺。

    李珣甚至沒有生出躲閃的念頭,千億粉塵便穿透了他的身軀,且並非是單純的穿刺,而是此來彼往,永無休止的輪迴……

    只是,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直到這個時候,他心中才升起明悟,在這裡,他是沒有身軀存在的。

    當此念頭照徹腦海,虛空中再次生了變化,千億粉塵猛然與他拉近了距離——這純粹是一種感覺。那些細微的顆粒瞬間擴大了許多,形成一個個不規則的碎塊,密密麻麻,以最粗暴的方式,充斥他的視野。

    這與先前識海散亂的記憶傳承有些相似,李珣定神去看。也就是一個神唸的波動,便像是向無底的深淵投下一顆巨大的岩石,更要命的是,岩石上還綁著繩子,繩子另一頭,就是他自己!

    那一瞬間,李珣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掉下深淵,還是深淵掉向自己。劇烈的失重感主宰了一切,天旋地轉中,彩光如梭,漸漸的,便化為無數影影綽綽的畫面,流散飛動。

    無數的畫面在李珣眼前飛舞,初時極模糊,漸漸的,他便從其中找出一些似曾相識的影子,伴隨這些人影,一股難以言述的力量慢慢充斥了他的思維。

    等他明白這股力量其實是大片海量的訊息時,他的視線忽然鎖定在某個特定的人影上。

    青吟!

    紛亂無緒的畫面洪流陡然定住,這一刻,李珣可以十二萬分的斷定,那人影確是青吟無疑!

    就像是在大片的沙礫中尋到了一顆明珠,珠子在剎那間,迸出眩目的光彩。他本能地將珠子拈起來,此一瞬間,他才知道,明珠其實只是一串珠鏈裡,尋尋常常的一顆。

    刺目的強光照亮了整個虛空,噴湧的光潮中,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影子飛起來:鍾隱、古音、妖鳳、青鸞、陰散人、血散人……他們在虛空中飛舞,在千億個畫面中交錯,李珣可以接收到他們的喜、怒、哀、樂等種種情緒,更有不可計數的細碎聲響,或呼或喝、或瞋或笑,伴隨著湧動的情緒,一股腦的擠迫進他的思維之中。

    有那麼一瞬間,李珣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思維要被這洪流給漲破了!

    突然的壓迫感,便似是一個巨大的熔爐,千億畫面被投入其中,轉眼便被灼熱的爐火吞噬、精煉。無形之中,虛空中似有一隻天神之手,用一種李珣難以理解的方式,將無數破碎的片斷組合排列,使之彼此呼應、前後相繼,最終熔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面對如此玄妙的過程,李珣不可控制的沉陷進去。

    在他的感覺中,時間似乎飛逝了無數年月,又好似只是剎那之間。他從頭到尾觀摩這神奇宏偉的工程,初時還是作為旁觀者,但到後來,彷彿化身成了制煉的天神,又好像融進了那漸漸熔合的碎片裡,漸漸地分不清,究竟是他熔鍊著碎片,還是作為碎片被熔鍊著。

    在這屢次生的矛盾過程中,他好像什麼都明白了,卻又只能抓住一個空泛而巨大的輪廓,只能冀求於完全破開外層的霧霾,以觀其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