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月 作品

83、春日喜鵲【晉江獨發】

    沈明懿初次見到江鵲那天算不上太愉快。

    他剛從家裡跟沈睿言吵了一架——嚴格來說也不算是吵架, 因為永遠都是沈睿言冷漠地命令他做什麼,目的一定是討沈鄴成的歡心。

    他倒是想吵,悶著一肚子火氣, 但沈睿言也從來不跟他多說什麼,事情談完送客。

    今天也是他倔脾氣上來了,沈睿言大概是工作不順,一個水杯砸過來, 碎在他身後的牆上, 玻璃片擦過他的臉,秘書匆忙地給他找了個創可貼, 沈明懿接都沒接。

    沈睿言冷哼一聲去開會了。

    沈明懿也不是那吃委屈的主,趁著沈睿言走, 他抓起他桌上的文件,一把火點了扔在地上, 火燒了個精光,秘書驚懼, 他一個眼神掃過去, 誰也不敢多說話。

    沈明懿從沈睿言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淮川又下了一場小雨, 馬路上車來車往,卻又沒來由地顯得寂靜。

    宋澤賢給他打了個電話, 喊他過來。

    電話那端是喧鬧的聲音, 沈明懿攔了一輛車, 他無端煩躁。尤其是坐上出租車的時候,司機正在跟女友打電話,在他進來的那個瞬間才掛斷。

    沈明懿說了位置後就一言不發。

    司機找了幾個話題,見他一聲不吭, 便也沉默下來。

    等紅燈的時候,司機大概也覺得壓抑,就落了車窗。

    淮川的夏天總是連綿不斷下小雨,停停下下,反覆如此,空氣都潮溼起來,路邊的攤販又重新營業,也恰好是路過一所學校,那出來的學生都差不多跟他一樣的年紀。

    可他清晰地明白他們不一樣。

    沈明懿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司機想提醒,但從前視鏡裡看他臉色不太好,動了動唇還是把話嚥下去了。

    到了地方,沈明懿下車,門口的保安和大廳裡的經理都要恭恭敬敬地對他彎腰點頭,喊他一聲“沈少爺”。

    沈明懿冷著臉摁了電梯。

    也是在關門的那一剎那,他無意看見經理的臉色誇下來。

    關於一些非議,沈明懿聽多了,諸如什麼——

    “不學無術的混子”、“頂著個沈姓的垃圾”、“誰不知道沈明懿沒爹媽管啊,就是仗著沈家為所欲為”、“等沈老爺死了,沈明懿就是喪家犬”……

    起初是聽不得這樣的話,他確實也仗著這個姓為所欲為,他打架下手狠,又有沈家兜著,所以也沒幾個人真敢惹他。

    這也是沈明懿的世界法則:別人惹他他千倍奉還。

    沈明懿推門到了包間,裡面亂哄哄的,一個年輕的男人一身狼狽,他掃了一圈,興趣缺缺,但是看到角落裡一個女孩,年紀不大,頭髮扎著,身上也是有些鬆垮的校服。

    沈明懿沒在學校待過幾天,沈睿言已經給他做好了計劃。

    他心裡始終有那麼一小片地方,像是他的自留地,他在暗處寂靜地羨慕別人的十八歲。

    幾個混混樣的人湊在那個女孩身邊,時而放聲大笑,說一些難聽的笑話。

    沈明懿走過去,讓其中一個滾開,自己往那一坐。

    幾個人都不敢惹他,自覺挪到了另一邊去。

    沈明懿倒了一杯酒,也沒注意到角落裡的女孩。

    “謝謝你。”

    她小聲說了一句。

    沈明懿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視線看了一眼。

    角落裡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縮在沙發的一角,一張小臉乾瘦,更襯得那雙杏眼很大,她眼底寫滿了害怕和一點感激,眼神也不敢和他對視,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下頭去。

    沈明懿嗤笑一聲,只當自己聽錯了。

    還沒人跟他說過這三個字。

    包間裡喧鬧,宋澤賢過來跟他說了句話,沈明懿也敷衍。

    “你臉上怎麼弄的?”

    “沒怎麼。”

    “哎喲,咱們這也沒創可貼,我讓人去給你買一個。”

    宋澤賢掃了一圈,看了看躲在角落裡的女孩,吊兒郎當命令,“去買個創可貼。”

    江鵲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來,像驚慌失措。

    “賢哥,他不會跑了吧?”有人問了一句。

    “敢跑,”宋澤賢大笑,“敢跑一個她試試。”

    江鵲抿緊了唇。

    宋澤賢抬眼笑問,“江鵲,敢嗎?”

    她飛快地搖頭,一截手有些發抖。

    宋澤賢擺了擺手讓她去。

    周圍鬧哄哄的,江鵲從包間裡擠出來,餘光裡看到了點頭哈腰的江志傑,他費力討好那波人,模樣卑微又可笑。

    周圍都是鬧市區,很繁華,下過一場雨,路面上潮溼,泛著一些水光。

    江鵲其實挺懼怕這樣潮溼的馬路,也不敢走太偏遠的地方,只看到遠處有一個便利店,她小跑著過去,買了一盒便利貼。

    沈明懿在包間裡越呆越煩,索性從包間裡出來,他乘了電梯下來,隨意地拖了把椅子坐在巴黎皇宮的門口。

    保安也不敢勸他。

    他常常這樣坐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裡,隨意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遠遠地,看到一個身影小跑著過來。

    江鵲看到他了。

    只是那時江鵲也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是沈明懿。

    所以她在他面前站定,然後把袋子遞給他。

    沈明懿愣了一下,袋子裡有一小瓶碘伏,一包棉籤,一盒創可貼。

    江鵲那時以為他也是被人趕出來的,她只知道宋澤賢那些人偽善得很,前一秒還對江志傑笑眯眯地,後一秒一腳踹過來。

    “你也……被他們打了嗎?”江鵲小心翼翼地問他,指了指他臉上的傷,聲音很小,看起來有些侷促。

    沈明懿沒接,江鵲又遞過來。

    她又好聲提醒,“你處理一下吧。”

    沈明懿接過來,手有些僵硬,他抬起視線看她,也就在視線相撞的那一剎那,江鵲低下頭去,怯懦又敏感。

    沈明懿想問的話咽回去,原本他可以乾坐在這,但江鵲好像也不太想上樓去,就站在他旁邊。

    他平時打架那麼多回,也沒人跟他說這麼一句。

    平平無奇的謝謝,和這一句話,讓他心裡有了這麼片刻的停頓。

    “我……可以報警嗎?”江鵲站在他身邊,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她抬眼看了一圈,附近不遠處就有一個治安崗亭,“你要去嗎?”

    這種話沈明懿不是沒聽過,聽多了也並沒有什麼用,也就麻了。

    這一群的人,個個都是人精,背後又多少有點關係,來了也是怕麻煩,加上年紀都不大,來了也是被領回去勸導。

    有什麼用呢。

    “別做夢了,”沈明懿懶得說,“你以為是第一次出這種事?”

    江鵲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周圍車來車往,顯得格外靜謐。

    她的世界還很乾淨,非黑即白。

    “可是……”

    她囁嚅了一下,還想說什麼,沈明懿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害怕他的眼神,她又不說話了。

    沈明懿有種古怪的感覺,也有那麼一瞬間,他思考了幾秒——他眼神很兇麼?

    但最終他什麼都沒說,江鵲小聲跟他說了一句,說先上去了。

    沈明懿回頭看了一眼,當時還嗤笑了一下,這麼單純一人,還真是少見。

    沈明懿在樓下坐了一會,直到天上又開始飄雨,他才轉身回去。

    也就是這沒多一會,樓上又鬧了起來,幾個喝醉的人圍著那個女孩,吹著輕佻的口哨。

    江鵲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一雙眼睛無助可憐。

    沈明懿從來不管閒事,往那邊掃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只看到江鵲的眼神裡突然有一絲微弱的希望。

    沈明懿的生命裡從來都沒有希望這樣的詞——他的生活更像一潭暗無天日的泥沼,一丁點陽光都不能窺見,至少這十八年裡,從沒有人真心實意地愛過他,或者單純的對他好。

    他對親情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後來乾脆將這兩個字從自己的人生詞典裡剔除出去。

    也是這樣的一個片刻,沈明懿想到了年幼時的自己,他無端煩躁,一腳踹過去,“滾開。”

    那幾人大概是喝酒壯膽,嘴裡罵罵咧咧,“你誰啊……沈明懿?你算個什麼東西?”

    沈明懿眼神陰冷,攥住那人的領子就踹過去。

    宋澤賢趕忙過來拉架,但幾個人也拉不住沈明懿,一時間一片混亂。

    到最後不知道誰把經理喊來了,房間裡狼藉一片。

    沈明懿今天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發洩出來舒服多了,那幾個醉酒的被拉走,身上臉上淤紫了不少,沈明懿也沒好到哪去,嘴角泛疼。

    他隨手從茶几上開了一罐易拉罐啤酒,灌下去後,胃裡灼燒似的刺痛。

    “你……你手破了。”

    他這才注意到,江鵲躲在後面,怯生生地看著他。

    江鵲很怕這樣的場面,躲在那一動不敢動,手甚至都有點僵硬。

    沈明懿看出了她的害怕,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砂糖橘朝她扔過去。

    江鵲愣愣的,也不敢接,那個橘子砸在了她身上,又滾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