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幽 作品

28、開荒第二八天

    楊久口中經常蹦出一些奇怪的字句, 趙禛從一開始的深思到習以為然,已經確信是楊久家鄉的用語。

    而楊久呢,說完後猛地閉嘴, 深深為自己嘴上沒個把門而後悔, 她應該更加小心謹慎的。

    “那個, 是一種東西中毒, 我說太快了,含糊在了一起, 王爺沒聽清楚吧, 哈哈哈。”乾乾地大笑, 楊久邊笑邊打量寧王的表情,挽尊的話自己聽了都虧心, 但回看下自己過往的言行, 還是挺小心注意的, 對吧。

    趙禛表情不變, 心中無奈地笑了笑,小辮子已經晃盪了一腦袋了還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

    他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寧王沒有追問,楊久鴕鳥一般的鬆了口氣,“王爺,煤炭的毒是沒有使用正確的毒,和它本身的價值無關。我看宋大夫那邊用的都是劣質炭, 這種炭煙更濃、氣味更大,燃燒不充分, 使用率低,只能夠在室外用。優質的煤炭煙點低,氣味小, 釋放的熱量也更好,用了它,我們就不怕缺少薪柴了。冬天之所以倍感煎熬,原因之一不就是取暖的方式太少。”

    北境十三州,越靠近內陸條件越好,自然環境也更加優渥,不似寧王手下的幽、靖、單三州那樣環境惡劣和狹長邊境線兩者都佔了。本地高大林木不多,植被砍伐的卻多,為了生存嘛,無可厚非,畢竟生物能源在人類發展史上佔據著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本地的不多,外地採買的又貴,雙重負擔下,冬日更加難熬與漫長,也就讓百姓在除了冬季的其它三個季節更加積極地囤積薪柴,從而導致樹木更大規模的被砍伐……惡性循環。

    如果有替代呢?

    如果有更好的取暖方式呢?

    如果冬日的生活改變了,其他季節裡是不是可以騰出更多的人手幹別的?

    光是想想,就讓人心口發熱。

    楊久眼眸發亮,她看著寧王,寧王好似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了暢想的美好未來。

    “王爺,我想去看看那塊露天煤礦。”

    寧王忍不住潑冷水,“石炭之利我曾考慮過,但因其煙大有毒,就是你口中的劣質煤,效用不佳,無法普及,此其一。我來北境十年,那塊露天煤礦已經出現十六年甚至更久,幽州百姓不是傻子,也曾想過用那種黑石取暖生火,凡用者,無不身死,百姓根深蒂固,再不去碰,於是廢之,此其二。”

    楊久明白了,也懂了寧王沒說完的意思。

    據史料記載,種花家很早就使用煤炭,有文字記載始於西漢,大量開採興於宋朝,百姓也許愚昧無知、不知文人雅士口中的教化為何物,但於大自然的探索肯定是高於文字見識的,像幽州城外的那片露天煤礦,出現伊始就引起人的注意,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用之點燃,發現了石炭可以燃燒,那絕對是喜出望外,城中上下無不家中囤媒,取暖生火。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使用石炭取暖的人家,每每在第二天發現死於家中,一家滿門,無一倖免。

    一開始官府還當是出了窮兇極惡之輩利用邪術取人性命,後來同樣的事情幾次發生,這才發現其中蹊蹺,始作俑者就是石炭。

    一時間,滿城皆驚,囤積的煤紛紛棄之不用。

    官府也下了告示,讓百姓不要私自使用石炭,以免造成傷亡。

    衙門裡的卷宗樁樁件件都有詳細記載,楊久現在得到寧王手書就可以去府庫裡翻閱。不過不用了,楊久相信寧王說的,改變人們根深蒂固的想法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眾人:這東西好用。

    沒有比實際利益更吸引人的。

    但怎麼讓東西好用呢,煤炭的質量是關鍵,楊久還是想要去露天煤礦看看。

    “王爺,我還是想去看看,能夠給我備馬車和人手嗎?說不定,我有些新的發現。”楊久期翼地看著寧王。

    趙禛圍上大氅,接過近衛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說,“可。”

    他朝著楊久伸出手。

    楊久,“嗯?”

    “上來。”趙禛說。

    邀請說的猶如是命令,淡淡冷冷的語氣裡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楊久別扭,“兩個大男人共乘一騎多難看啊,會讓旁人誤會的。”

    趙禛,“……”

    他無奈地輕輕搖頭,問著,“你會騎馬嗎?”

    很顯然,楊久是不會的。

    趙禛又說,“露天煤礦距離幽州城有段距離,如若套車,一來一回浪費時間,到城門落鎖你都回不來,太耽誤時間。”

    楊久可等不了改日再去,一咬牙、一跺腳,抬起手握住了寧王的大掌,溫暖、乾燥的手心還充滿了力量,她剛想說自己腿腳力氣不大、核心肌肉力量不夠,馬磴子太高了,拉她上馬可要多用點勁兒,就感覺到胳臂被拉扯,身體騰空,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飛了起來,不過片刻就落在了寧王的身前,跨坐在了高頭大馬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楊久都沒來得及驚訝。

    此刻她就像是劉姥姥第一回進入大觀園,驚訝地看看馬再驚訝地回頭看看寧王,阿巴阿巴半天沒有說出一句成熟的句子。太神奇了吧,牛頓的棺材板按不住了,她怎麼就飛了起來?

    悶了半天,楊久憋出幾個字,“王爺,你好大……”

    馬兒突然動了起來,楊久怕自己坐不

    穩,趕緊抱住寧王的胳臂,話就這麼被打斷了。

    趙禛,“……”

    不自在地向後挪了挪。

    楊久詭異地彷彿聽到了一輛老火車的汽笛聲——嗚嗚嗚——她乾乾地補充完,“王爺,你好大的力氣。”

    趙禛淡然地點點頭,“嗯。”

    耳朵尖卻沒來由的有點紅。

    氣氛一時間有點靜得可怕,彷彿說啥都是錯的,說什麼都會開小火車,楊久又當起了鴕鳥,忽然聽到身後男人說,“出發。”

    貼於後背的胸膛寬闊有力量,說話時的震動傳遞到心臟的方向,楊久微微有些失神,隨即看到寧王攏起大氅將她包裹在懷裡,瞬間,溫暖加倍出現,楊久默默地伸手抓住大氅的邊緣在身前合攏,就露出個腦袋看前面,視線不偏不倚,完全不想去看左右,就怕在人群中看到沈千戶啊、焦將軍啊、孟將軍他們戲謔的目光,彷彿在說:瞧瞧,一個小夥子不會騎馬,還要像個小孩子似的窩王爺身前。

    楊久心中悲鳴,太丟人了。也……太曖昧了。

    看楊久準備好了,寧王修長的雙腿輕夾馬腹,馬兒打了個響鼻撒丫子開始奔跑,景物頃刻間向兩側後退,本來還算是溫柔的風正面剛了過來,撲打在臉上,立刻就感覺到臉皮疼、睜不開眼睛,楊久勉強支撐了一會兒,弓著背、彎著腰的她抬起頭,抬著眼睛只能夠勉強看到寧王緊繃的下巴,其實直面寒風的也會覺得冷和不好受吧。楊久忽然有些愧疚,怎麼就心血來潮的在大冷天提出要出門的建議……她大聲地說:“王爺,等等,停下等等。”

    寧王勒緊韁繩,馬鈍鈍地向前幾下後剎住停下,大黑馬不滿地甩頭髮出嘶鳴。

    楊久掙扎地從大氅裡鑽了出來,非常費盡的轉身,腰扭得特別難受。她用勁兒也沒辦法把大氅的帽子給扣到寧王的腦袋上,只能夠去看寧王,趙禛默默地給自己戴上帽子,楊久彎了彎眉眼,解下自己脖子上帶著的圍巾給寧王裹了一圈,矇住口鼻,這樣來就露出眼睛和額頭在外面了,比方才好了許多。圍巾是蔡娘子找來給楊久的,不是長條形,是一塊大方巾,是北境婦女用來裹頭的。楊久就把它摺疊了用來圍脖子,出門時能暖和很多。看寧王裹嚴實了,楊久滿意地眯眯眼,心滿意足地坐正了身體,重新躲進大氅中。

    揉揉腰,楊久覺得自己柔韌度不行啊,差點兒抻到筋,好疼。

    任由楊久作為了一番的寧王抿抿唇,他的外表已經與冷然霸氣不沾半點邊,反而猶如一個憨憨。

    寧王強忍著沒有把眼角餘光瞥到的那幾個偷笑的人處理了,重新夾了夾馬腹,馬兒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飛奔了起來。校場厚實的大門打開,馬兒飛奔出去,其後,是訓練有素的二十餘近衛,不知道何時集結到位,眾人迅速上馬、策馬飛奔,緊緊跟在王爺身後,轉眼間,隊伍消失不見。

    看著揚塵,沈千戶老懷安慰,“王爺終於有人心疼了。”

    “是啊。”幾位將軍誰不感嘆。

    王爺哪哪兒都好,就是缺了人情味,不是說他不通人情世故,是說他對自己太刻薄,哪家王爺如他這般生活清簡,與富裕都不怎麼沾邊。其他人感嘆,沈千戶的感慨就更加深了,他的外甥啊從前也是金尊玉貴的小公子,穿金戴銀、鮮衣怒馬、嬉笑怒罵,來了北境後不知道何時開始,他整個人就變了,越發的內斂深沉,近兩三年來更是冷漠疏離到極致,半點笑容也無,戰場搏殺在最前方、戰後享受排在最末,從不憐惜自己的身體,夫人說王爺太過自苦……

    現在好了,自從楊久出現,王爺的情緒起伏有了,笑容也有了。

    有人關心了,就是不一樣。

    要不是王爺不願意,幾房姬妾他都張羅好了,看來庸脂俗粉還是進不到王爺的心裡。

    “誒,老沈。”孟隨孟將軍拍了拍沈千戶的肩膀。

    沈千戶,“嗯?”

    孟將軍說:“可靠嗎?”

    “有我們這些老傢伙看著,她就算是不可靠,還能夠翻出什麼花兒來嗎?”沈千戶浮在嘴角的笑容隱藏著猙獰的味道。

    孟將軍笑了笑,“就怕傷了王爺。”

    “不會。”關心則亂,沈千戶竟然有些猶豫動搖。

    孟將軍話鋒一轉,說道:“我看著也不像有問題的樣子。”

    沈千戶:“……”

    感覺有被耍到。

    孟將軍是個斯文人,算計都是斯文的,“我還從未見過有問題的人馬腳那麼多。”

    沈千戶失笑,“我也是。”

    他們都清楚楊久來歷不清,但摸了這麼久的底這孩子的秉性已經徹底弄清,小心翼翼的藏拙、謹小慎微地掩飾卻掩蓋不掉生活給的烙印和痕跡,可以推測她的生活幹淨平和、優越舒心,沒有太多的陰謀詭計和爾虞我詐,她最喜歡琢磨的就是吃吃喝喝,如果不是遭遇了什麼變故,小日子過得開開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