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十四章幾笑一飛劍

    老頭兒揉著耳垂,嘲諷道:“練刀?不說那武當小掌教一步入天象,就說眼前吳六鼎那一竿挑山,都是你能比的?你還有心思練刀?練個屁,就你這修行速度,一輩子都只能在這些天縱之才屁股後頭吃灰,身為人屠與王妃的兒子,不嫌丟人?”

    徐鳳年平靜笑道:“有什麼丟人的,只要刀是自己手中刀,便是一塌糊塗,只要出力了,都沒什麼好抱怨的。徐驍何嘗是頂尖的武道高手?不一樣攢下這份家業。我二姐惱我練刀,那是怕我走火入魔,怕我為了練刀連家都不要了,可是有些事情,不是紙上談兵就能談下江山的,上陰學宮就是最好的例子。口舌之快,那隻能是智者與智者的角力,一旦碰上匹夫莽漢,還得靠拳頭和刀劍說道理。天下總是有學問的人少,大學問的就更少了。”

    老劍神笑眯眯道:“有些道理,老夫也不喜歡儒士動嘴,當年齊玄幀就有這個臭脾氣,只不過他是常理之外的怪胎,既能說理說得天花亂墜,也能斬妖除魔做衛道真人。若他沒些手段,誰樂意聽他講大道理。”

    徐鳳年腳背上趴著兩隻跑累了在打盹的頑劣小虎夔,徐鳳年彎腰蹲下,伸手撫摸兩頭幼崽。

    老劍神突然不說話了。

    徐鳳年站起身,連帶著幼夔都被驚醒,繼續在船頭歡快蹦跳,徐鳳年好奇問道:“老前輩,你當真能飛劍?”

    老頭兒依舊只是抬頭望向崖壁,沒有回答。

    峒嶺盡頭兩崖壁齊整如刀削,相距不足十丈,形如門戶,只許一船通行。那便是最後一道鬼門關了,山岩上刻有鬼哭雄關四個大字,是武當山乘鶴飛昇的大真人呂洞玄以仙劍刻出,說來有趣,呂洞玄並稱丹劍詩三仙,不僅劍道出神入化,是有名的陸地劍仙,同時也精於煉丹,詩詞歌賦多有流傳,墨寶卻只有八個字,除了鬼哭雄關,再就是玄武當興,皆是以劍做筆。

    出了鬼門關,視野豁然開朗,燕子江,蜀江,滄瀾江三江匯流,這裡曾是春秋三國戰場,自古更是無數英雄豪傑大動兵戈的著名用武之地,江水由急變緩,江面由窄便闊,恍若隔世,由陰間跌入陽間,讓人心曠神怡。

    徐鳳年看到常年穿一件燻臭羊皮裘的李老頭出了鬼門關,依舊在轉頭看著崖壁上鬼哭雄關四字,有些黯然,這位江湖上老一輩劍神,不摳腳丫不挖鼻孔不撈耳屎的時候,尤其是此時駐足凝神的模樣,才讓徐鳳年清晰記得他是李淳罡,哪怕佩劍被折,手臂被斷,他依然是曾經獨佔劍道鰲頭的仙人。

    只聽老人喃喃道:“老夫年輕時做過許多荒唐事,十六歲入金剛,十九歲入指玄,二十四歲便達天象,被譽為五百年一遇的劍仙大材,初出江湖,便在千萬觀潮人的注視下,踩塔著廣陵潮頭過江,二十四歲去東越劍池挑戰梅花劍宗吳瑋,對那位前輩羞辱至極,害其以引頸自盡,三十六時自稱天下無敵,揚言四大宗師除我之外都是沽名釣譽,便是王繡、酆都綠袍與符將紅甲三人聯手,也是我一劍的事情,後來我沒輸給他們,卻敗給後輩王仙芝,她離開酆都找到我,這個傻女人,故意讓我一劍洞穿胸膛,我自詡天下敵手一劍敗之,天下女子一指勾之,到頭來,才知道什麼叫心疼,所謂心疼,便是你傷了別人,受傷的卻是自己。為了救她,我去龍虎山,向齊玄幀討要續命金丹,只是還沒到斬魔臺,她便死了,她臨終時說她不要活,她就是要死在我懷裡,若是活了,便又是陌路,她不願意,哪怕那時候,我依然沒有膽量說出口,沒了她,一劍兩劍百劍千萬劍,又如何?這鬼門關,是我與她初遇的地方,那時候我已能飛劍,她卻只是個還未習武的笨丫頭,後來她如何成了酆都綠袍,又為何成了酆都綠袍,我都不知,只知道此生再不能相見了。榮辱種種,浮沉事事,一舟而下,過眼雲煙。我喜歡姜丫頭,便是心疼當年那個她,上蓮花頂,下斬魔臺,我從齊玄幀那裡得知她是我仇人之女,她既然不幸遇見了我,殺不了我,便想著死於我手才好。最苦是相思,最遠是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