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一十五章波瀾壯闊

    此戰之後,你我再無相欠,那就再無相見好了。

    朱袍徐嬰落在白衣洛陽身側,轉頭嫣然一笑,滿臉歡喜,看著她與他。

    白衣白髮的隋斜谷落地後,抬起那條獨臂,雙指捻動雪白長眉,這位吃掉世間無數名劍的老人依舊不曾佩劍,只是輕輕吐出一口氣。

    杯酒滿日月,吐氣摧五嶽。

    目盲女琴師薛宋官抱琴而立,腦袋微斜,併攏雙指輕輕按在琴絃之上,一觸即發。

    叩指問長生,叩指斷長生。

    吳家劍冢當代劍冠吳六鼎望向前方的北莽大軍,嘖嘖笑道:“比起咱們吳家老祖宗當年遇上的陣仗,可要大了不少,以後定要跟溫不勝好好吹噓一番,走過這一遭後,小爺我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了。”

    一直閉目示人的劍侍翠花轉頭睜眼望向城頭,看了一眼那位擂鼓如雷的白衣女子,收回視線後,小聲說道:“我是不是醜了些,脾氣也差了些?”

    吳六鼎愣了愣,咧嘴笑道:“翠花!自從吃過了你的酸菜,你便是我吳六鼎此生第一等的良配佳人!必須的!”

    不遠處揹負一柄桃木劍的武當大真人俞興瑞聞言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倒有幾分貧道那位小師弟的風采。”

    另一邊,刀法宗師毛舒朗、年邁儒士程白霜與南疆龍宮首席客卿嵇六安,三人並肩而立。

    毛舒朗閉目養神,手心抵住腰間刀柄。

    嵇六安眯眼望向北方,如同淘淘洪水湧來的北莽大軍,泰然自若。

    與儒聖境界只差一步之隔的程白霜一手負後,一手抬起拈鬚,望向天空喃喃自語道:“先生,誰言我輩書生無膽氣?”

    最左方,南詔第一人韋淼雙臂環胸,身邊是東越劍池宗主柴青山。

    韋淼用蹩腳的中原官腔問道:“柴宗主,聽說東越劍池風景很不錯?”

    柴青山點頭笑道:“不比你們十萬大山險峻幽遠,卻也獨具特色,韋先生以後若有機會去我東越劍池做客,我定當拿出那三罈子自釀杏花酒待客!”

    最右側,於新郎和師弟樓荒各自腰間刀劍,佩劍分別是躋身世間十大名劍之列的蜀道扶乩,佩刀則只是尋常的北涼戰刀。

    樓荒一本正經說道:“你別忘了約定。”

    於新郎一笑置之。

    西北關外,一線之上。

    十八人。

    北莽大軍之中,春捺缽拓跋氣韻和皇親國戚耶律東床面面相覷,後者終於開口道:“這也行?北涼算不算垂死掙扎?”

    拓跋氣韻轉頭望向南方,答非所問地緩緩說道:“太子殿下身邊的斷矛鄧茂,加上你二叔種涼,還有橘子州持節令慕容寶鼎,這才三位武道宗師,就算蛛網李密弼還留有後手,似乎仍然略顯捉襟見肘啊。”

    耶律東床扯了扯嘴角,“如此蕩氣迴腸的宗師大戰,你爹難道會缺席?”

    拓跋氣韻眼神中有些遺憾,搖頭嘆氣道:“我爹不曾說過要親自來此,也許當真要錯過了。”

    耶律東床撇了撇嘴,輕輕揮動馬鞭,懶洋洋道:“那就真是人生最大憾事嘍。”

    就在此時,兩騎之間的空地上,憑空出現一道魁梧身形,雙臂及膝,隱約間有金色光芒迅速流轉全身,如一尾尾金色龍蟒浮現雲霧之中。

    來者面無表情道:“你們兩人立即向後撤去十里。”

    貴為北莽春捺缽的拓跋氣韻二話不說便撥馬向北方奔去。

    哪怕是桀驁不馴如耶律東床,在聽到這個男人不容置喙的言語後,也毫不猶豫地跟隨拓跋氣韻一起臨陣退縮。

    當這個身影出現在北莽軍中之際,守護在北莽太子身邊的鄧茂,與大將軍種神通並駕齊驅的魔頭種涼,以及位於大軍前線的持節令慕容寶鼎,三位北莽最頂尖的高手,都不約而同地心神一顫。

    此人站在原地,不動如山,他雖身處平地,氣勢巍峨卻如天下山脈祖龍之崑崙。

    拒北城之上,一聲鼓響最重。

    一襲蟒袍大袖飄搖的年輕藩王隨之重重默唸一聲,“殺!”

    其餘十七位中原宗師,心有靈犀地同時默唸一聲殺字。

    北莽中路結陣雄厚的步軍向前穩步推進的同時,左右兩翼各有一支五千人精騎突出,馬蹄如雷動。

    兩支精於騎射的騎軍配合中路步射,負責向拒北城城頭進行密集攢射,用以阻滯壓制城頭的弓弩,讓攻城步軍快速推進至城下。

    十八宗師一線潮,分別位於左右最外邊的樓荒於新郎和韋淼柴青山,四位中原武道宗師兵分兩路,各自坦然向前掠去,擋在騎軍衝鋒路線之上。

    北莽大軍迅猛推進路線之上,因為那十八人出城拒敵的緣故,原本要晚於步射箭雨和投石車之後的床弩,一枝枝凌厲破空而去的巨大箭矢,竟是先行出現在戰場之上,彷彿一位位出自陸地劍仙的傾力一劍,向那十數位攔阻去路的宗師激射而去。

    前掠最為快速的吳家當代劍冠視野之中,兩粒黑點瞬息便至,大笑道:“若論馭劍之術,誰能與我吳家劍冢一較高低?!”

    談笑之間,年輕劍冠側身繼續向前,伸出雙臂,五指如鉤,兩枝原本幾乎同時刺向他雙肩的床弩箭矢被他一前一後虛握,粗如槍矛的箭矢帶著巨大的慣性,與年輕劍冠五指間的濃郁氣機劇烈摩擦,迸射出一陣陣匪夷所思的電光火石,吳六鼎身形被等人長度的兩枝箭矢向後拖拽出十數步,雙腳在地面上滑出飛揚塵土,終於變虛握為實握,雙手五指各自攥緊一枝強弩之末的箭矢,一擰,身形旋轉一圈,怒喝一句“還給你們”!以不輸於先前的速度丟擲出手中兩枝“長劍”,破空而去,一口氣釘穿兩列之上的六七兵持盾步卒,屍體串成糖葫蘆一般。

    年輕劍冠猶不罷休,雙腳一前一後站定,雙指併攏,向後一扯,“劍冢養氣第七勢,大雁渡歸!”

    那兩支破陣殺敵的兇狠箭矢瞬間倒拔而出,返掠回年輕劍冠身前。位於吳六鼎身邊的劍侍翠花抽出古劍素王,輕描淡寫向前隨意劈下,將一枝勢大力沉的箭矢劈成兩半,從她雙肩肩頭不足一尺外向身後徒勞飛去,頹然滑落在二十丈外的地面之上。

    重新與劍冠並肩而立的女子劍侍皺眉輕聲道:“出招便出招,臨敵出聲是劍冢孕養意氣之大忌,最傷換氣。”

    年輕劍冠輕喝一聲,“走你!”在將兩枝箭矢再次丟擲向前之後,轉頭對她笑臉燦爛道:“總覺得悶頭打架,顯不出高手風範嘛。”

    劍侍翠花無奈一笑,緩步向前,又是抬手揮劍,將從右手邊掠向城頭的一枝巨大箭矢砍成兩截。

    一枝床弩箭矢向大雪坪紫衣迎面而來,她腳尖一點,身姿曼妙地輕輕躍起,落地之際,剛好踩在那支箭矢中間,箭矢尾端猛然下墜觸及地面,箭頭翹起,繼續向南方艱難滑去,直至徹底停下。

    軒轅青鋒就這麼站在箭矢之上,稍稍偏移視線,只見那襲蟒袍之前,有意擋在年輕藩王身前的一襲猩紅朱袍如蝶肆意飛旋,所過之處,一枝枝氣勢如虹的箭矢如同以卵擊石,瞬間崩碎,化作齏粉。

    一枝箭矢並未能夠精準射向吃劍老祖宗,而是堪堪擦肩而過,只不過百無聊賴的隋斜谷仍是主動伸出獨臂,手心抵住那支箭矢,老人手臂紋絲不動,後者卻寸寸折斷。

    有數十枝漏網之魚的床弩箭矢穿過宗師間隙,僥倖向城頭射去。

    不知不覺位於所有宗師之後的目盲女琴師,突然站定,將古琴擱置在身前,在當世指玄造詣能夠躋身前三甲的女子氣機駕馭之下,古琴懸空而停。閉目琴師聽著天地間的風聲,拇指輕輕抹動琴絃,落指於琴絃的速度,越來越快,每次琴絃輕顫,並無琴聲響起,在薛宋官四周卻必然會有一枝箭矢無緣無故地當空炸裂。

    在床弩勁射之後,北莽中路大軍中便響起一陣令人窒息的砰然巨響,一波黑壓壓的大雨,隨即起於大地之上。

    站在那枝箭矢之上的徽山紫衣輕輕揚起下巴,視線追隨著那波黑雲壓頂愈來愈近的磅礴箭雨。

    就在此時,軒轅青鋒在內眾人耳畔,響起目盲女琴師薛宋官的獨有沙啞嗓音,“諸位不用理會頭頂之事。”

    然後又有年邁儒士程白霜微笑出聲道:“就讓老夫來助薛姑娘一臂之力。”

    這位在武當山小蓮花峰指定證道儒聖的舊南唐讀書人,閉上眼睛,聽著身後傳來的清越琴聲,喃喃道:“眾器之中,琴德最佳,因此自古以來,士無故不撤琴。不曾想程某不撫琴,已二十年矣。”

    薛宋官面對那波鋪天蓋地朝據北城潑灑而去的箭雨,深呼吸一口氣,頭一次雙手按住琴絃,當她竭力撥絃之時,恰好程白霜高聲道:“大音希聲!至樂無樂!”

    數萬枝去勢洶洶的北莽箭矢,在拒北城外的高空,應南唐儒聖之聲,應西蜀琴師之弦,凝滯不前。

    薛宋官尾指彎曲,鉤住一根琴絃,猛然扯斷。

    那一撥驟然懸停在城外空中的箭矢隨之全部碎裂,筆直下墜。

    面無表情的薛宋官嘴角滲出一絲猩紅。

    如今天人感應極其深刻的程白霜轉頭望去,始終眼眸緊閉的目盲女琴師輕輕搖頭,向年邁儒士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雖然這些北涼和離陽的武道宗師就擋在大軍前方,北莽中路步陣依舊按照既定方略穩步向前,尤其是前方持盾步卒,幾乎算是人人視死如歸,心存必死之志。

    不足百步而已,北莽重甲步卒已經能夠清晰看到那些登頂武道的風流人物,看得到那位身穿離陽藩王蟒袍的年輕涼王,看得到他身旁的那襲鮮豔朱袍,以及年輕藩王不遠處的白衣洛陽,正是在草原上兇名顯赫的魔道第一人,還有從頭到尾都尚未出手的中年劍客,以及稍稍靠後位置的持槍男子。

    這撥人位置相對居中,左右又有數人緩緩向前。

    吳家劍冢當代劍冠肩扛一枝床弩箭矢,雙手懶散搭在箭身之上,他身旁劍侍翠花手持素王,劍氣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