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一十二章天人攔仙人

    幾乎身負儒聖氣象的程白霜一笑置之。

    之前與白煜王祭酒喝酒閒聊,程白霜聽到了許多用作下酒菜的趣聞軼事,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白煜說那位年輕藩王偶爾會離開位於二堂簽押房右手邊的書房,去往簽押房左側被拒北城笑稱為“菜園子”的屋子,那裡是軍機參贊郎的“總舵”所在,因為這些擁有不同根腳背景的年輕人並無品秩官身,只穿儒士青衫,一眼望去如青綠之色尤為茂盛,眾人聚集,彷彿一座綠意正濃的菜圃,而且那些人,本就是北涼的讀書種子,不管是北涼道本地出身,還是赴涼的外鄉士子,最終都在拒北城紮根生長。徐鳳年時不時會去那邊坐一坐,不分晝夜,也無規律,從無長篇大論,只是與那些大多是同齡人的青衫讀書人閒聊,多是瑣碎小事,至多是寫文章做學問的修齊之事,泱泱軍國大事反而極少,治國平天下的治平二字,那些邊陲戰事,涉及不多。白蓮先生有一次閒來無事,恰好參與其中,那一夜,一位北涼王,一位涼州刺史,被數十位青衫士子簇擁其中,言笑晏晏,笑聲不斷。

    當一位軍機參贊郎說自己願上陣殺敵絕對不惜戰死之時,年輕藩王沒有拒絕也沒有認可,只是環顧四周後,看遍那一張張書生意氣的年輕臉龐後,才告訴那位慷慨激昂的外鄉讀書人,讀書人在幕後運籌幄,願意為邊事出謀劃策,願意為國事放聲,願意為死戰邊軍鳴不平,這就已經盡了天大的本分,更是誰都不可被忘卻的功勞。在此之外,你們讀書人若是願意赴死,肯定是好事,但我徐鳳年絕不推崇此事,從徐驍到我,都一直認為,北涼鐵騎鎮守邊關,既然身在關外,腰佩涼刀騎乘戰馬,那麼退無可退戰死沙場,便是天經地義之事。至於不擅弓馬廝殺的讀書人,有那份心即可,北涼不願意,也不應該要求你們讀書人捐軀赴死。甚至說,不曾經歷過沙場硝煙的讀書人怕死惜命,也無可厚非,書房士子,沙場武人,各司其職,前者以筆端文字書寫正氣抒發胸臆,後者披甲執銳守關拒敵,你做好你的,我做好我的,便是問心無愧。至於生活在市井巷弄的普通老百姓,更不該奢望他們來到邊關殺敵,他們就該好好活著,一輩子太太平平。

    程白霜雙手負後,背對議事堂,望向那座牌坊,陷入沉思。

    隨著正式敲定一項項緊急方略,議事堂不斷有武將分批匆忙離去,當最後連顧大祖和陳雲垂兩位駐守拒北城的邊軍大佬也跨出門檻,年輕藩王與王祭酒終於並肩走出,來到枯站門口將近兩個時辰的程白霜身邊,白煜早已先行一步去往戶房議事,註定是要挑燈至天明瞭,也顧不得與程白霜打招呼。年輕藩王見到這位在武當山憑藉那位儒家至聖恩澤世間的契機、順勢成就大天象境的南疆宗師,徐鳳年輕聲笑道:“人間在曹長卿和軒轅敬城之後,總算又要出現一位儒家聖人坐鎮氣運了。”

    三人一起走下臺階,程白霜搖頭道:“限於格局,我無法躋身儒聖境界。”

    徐鳳年疑惑道:“此話怎講?”

    程白霜笑道:“哪怕是現在,我仍然沒有那種為天地立心、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心境。”

    徐鳳年點了點頭,並未因此便輕視這位早已亡國的年邁儒士。

    程白霜突然問道:“王爺,你覺得何謂讀書人?”

    徐鳳年想了想,答道:“書生治國,太平盛世。”

    程白霜又問道:“那亂世之中,國難當頭,書生又當如何?”

    徐鳳年不假思索道:“不當過多苛求他們。”

    程白霜笑問道:“難道不應該是毅然奮起,書生救國嗎?”

    徐鳳年一笑置之,“那我管不著。讀書人的擔當,讀書人自己挑,願不願,敢不敢,能不能,都是讀書人自己的事情。”

    程白霜似乎有些訝異這個說話,沉默良久,笑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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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時分,拒北城外,一騎從流州老嫗山疾向東馳至拒北城外,在臨近城門之前,樓荒驟然勒韁停馬。

    轉頭望去,看到一個遠離戰場卻依舊身披鐵甲腰佩雙刀的傢伙,正在抬頭想自己微笑。

    樓荒翻身下馬,感受到這位大師兄身上那股極為陌生的濃烈殺氣,不得不問道:“那個姓謝的如何?”

    於新郎輕聲感慨道:“只能說還沒死,謝西陲受傷極重。”

    樓荒沒有再多說什麼。

    於新郎猶豫了一下,“樓師弟,託付你一件事情。”

    樓荒毫不猶豫道:“你說便是。”

    於新郎傷感道:“可能要麻煩你帶著小綠袍回中原,我帶著她走了很多路,原本以為她可以一直無憂無慮地待在清涼山聽潮湖,與她身邊那些同齡人成天爬樹抓魚,然後慢慢長大……現在看來,很難了。”

    樓荒搖頭道:“這件事,你讓徐鳳年找別人去,我幫不了。”

    於新郎皺眉道:“你也要留下?”

    樓荒冷哼道:“難道只准你於新郎英雄氣概,不許我樓荒豪邁一回?”

    於新郎啞口無言。

    樓荒遺憾道:“只可惜,你我暫時都沒有趁手的好劍。”

    於新郎拍了拍腰間涼刀,微笑道:“用過之後,才發現很好使,手起刀落屍體都不用抬走,挺暢快的。”

    樓荒打趣道:“要不然分我一把?”

    於新郎果斷拒絕,“休想。”

    樓荒嘖嘖道:“我也要你答應一件事。”

    於新郎笑眯眯道:“得先說來聽聽,答應不答應,再看。”

    樓荒咧嘴道:“如果在接下來的關外戰場,我殺人比你多,以後你喊我師兄如何?”

    於新郎拍了拍這位師弟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雖說不想當師兄的師弟不是好師弟,作為師兄,我能夠理解這份心情,可惜還是不會答應你的啊。”

    樓荒並不覺得意外,牽馬前行,嘴角有些笑意。

    在東海武帝城那麼多年裡,師兄弟二人,幾乎沒有交集,更不會如此隨意聊天。

    看似極好說話實則最不好說話的於新郎,天賦太高,根骨太好,修為太高,悟劍太深,所以哪怕在王仙芝所有弟子中脾氣最好,卻反而會給人一種其實他在居高臨下看你的感覺。

    那樣的於新郎,樓荒真的喜歡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