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一十一章北莽壓境拒北城

    曹嵬躍下馬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跌跌撞撞衝入圓陣之內,終於看到那個以刀駐地盤腿而坐的年輕將領,頭盔早已不見,鐵甲破碎不堪,鮮血模糊了那張原本儒雅的臉龐。

    一名只剩獨臂的流州青壯,不得不用手肘輕輕抵住這名將領的後背。

    曹嵬單膝跪地,顫顫巍巍伸出手掌,輕輕抹去年輕將領臉龐上的鮮血。

    年輕將領其實早已失去意識,強撐一口氣不願倒下而已。

    於新郎狠狠丟擲出那柄陌刀,將一名縱馬南奔的北莽騎軍萬夫長兩人帶馬劈成兩半。

    他來到曹嵬和謝西陲身邊,蹲下身後,伸手握住謝西陲的手腕,“外傷且不去說,已經傷及內腑,運氣足夠好,才能有一線生機。”

    曹嵬二話不說,轉身一拳錘在於新郎胸口,眼眶通紅,怒斥道:“徐鳳年要你待在謝西陲身邊,就只是為了這狗屁‘一線生機’?!”

    於新郎沒有說話,只是繼續低頭為謝西陲渡入一股溫和氣機。

    謝西陲不願走,從未上過戰場的於新郎不知為何,也覺得不該走,兩人便都不走了。

    謝西陲覺得自己應當戰死此地,於新郎覺得死在這流州關外黃沙,倒也不算太壞。

    只是在多次救下命懸一線的流州副將後,後者怒道:“於新郎!每救我一次,你便會少殺三四人,要我教你這筆賬怎麼算?!”

    曹嵬在打了於新郎一拳後,沒有直接收回手臂,而是鬆開拳頭,在這位中原宗師的肩頭重重一拍,哽咽道:“謝了!”

    於新郎依舊沒有抬頭,只是問道:“在謝西陲傷勢穩定下來後,我能不能把他託付給你,代為送往流州青蒼?我想去拒北城那邊。”

    曹嵬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於新郎鬆開五指,緩緩站起身,雙手按在腰間涼刀刀柄之上,又問道:“暫且借我兩柄刀,算不算違反你們北涼軍律?”

    曹嵬深呼吸一口氣,搖頭笑道:“從現在起,你於新郎就是我曹大將軍麾下一名騎軍都尉了,咋樣?!廊道一役,是你靠著實打實軍功掙來的!別說兩柄涼刀,身上掛滿都不成問題!”

    於新郎一笑置之,加入北涼邊軍成為曹嵬麾下騎將,對於一心武道登頂的王仙芝首徒而言,自然絕對無可能,只不過於新郎也不便當初拒絕這番好意,他低頭凝望了被自己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謝西陲一眼,然後稍稍走遠幾步,腳尖一點,身形瞬間拔地而起。

    直奔拒北城!

    ————

    在拒北城年輕藩王和三位南疆武道大宗師前後腳入城那一天。

    流州老嫗山大捷,捷報火速傳入拒北城!

    滿城喧鬧沸騰。

    但幾乎只是在一個時辰後,便有另外一道緊急諜報傳入藩邸,北莽大軍四十萬騎,最遲將在三日之後兵臨拒北城!

    刀法巨匠毛舒朗進入拒北城後,請求登上城牆,在經過藩邸方面點頭許可後,這位魁梧老者開始沿著走馬道獨自散步,走走停停,沉默寡言。

    青衫老儒程白霜在武當山小蓮花峰迅猛破境,直接躋身大天象境界,陪同好友嵇六安進入藩邸後,便逗留禮房,與享譽朝野的文壇宗師王祭酒切磋學問。

    唯獨南疆龍宮首席客卿嵇六安來到二堂書房,拜訪那位中原盡聞其名的年輕藩王。

    徐鳳年沒有刻意下階相迎,擺出那副禮賢下士的姿態,就是站在書房門口,笑臉相向。

    把嵇六安領入書房後,親自遞去一杯北涼邊軍“貢茶”,嵇六安接過茶水落座後,開門見山道:“王爺,如果說我願意出城上陣,有沒有一席之地?”

    徐鳳年同樣直截了當問道:“是走個過場,以便在中原沽名釣譽?還是果真放開手腳廝殺到底?”

    嵇六安輕捻茶蓋摩挲杯沿,抬頭反問道:“有何不同?”

    徐鳳年笑道:“前者的話,簡單,甚至不需要嵇先生真正投身沙場,本王自會讓拂水養鷹兩房放出消息,為嵇先生鼓吹造勢。”

    嵇六安笑了笑,“若是選擇後者的話?”

    徐鳳年淡然道:“那麼嵇先生恐怕就要先向兩位南疆老友交待好遺言,因為北莽四十萬大軍在三天內就會壓境拒北城,先生並無機會跟隨北涼騎軍在關外作戰的機會了,只有一場艱苦至極的攻守戰可打。實不相瞞,連本王也沒有把握敢說一定能守住拒北城。”

    坐在那張書案對面椅子上的嵇六安沉默不語,手中那杯茶,尚未喝過一口。

    嵇六安一口喝光杯中茶,輕輕放在書案之上,然後橫劍在膝,坦然笑道:“我如果這趟不曾跟隨程白霜來到北涼,我才不管涼莽戰事結局如何,可我既然來了,那就不妨藉此機會,匹夫一怒!”

    徐鳳年輕聲道:“數十年辛苦砥礪武道,一身宗師修為,何其不易。”

    嵇六安突然氣笑道:“說到了武道境界,王爺這是罵我嵇六安幾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徐鳳年愣了一下,隨即連忙擺手,笑眯眯道:“嵇先生看破不要說破嘛。”

    嵇六安瞪眼怒視。

    就在此時,嵇六安迅速轉頭望去,驚駭發現窗外倒掛著一位少女。

    她朝徐鳳年向院門口方向指了指。

    徐鳳年柔聲道:“我知道了,不用擔心。”

    沒過多久,腰間懸佩兩劍的桃花劍神鄧太阿緩緩走入書房。

    嵇六安站起身,與鄧太阿點頭致意。

    天下劍林,歷來秀木良材層出不窮,可是在上一輩劍神李淳罡去世後,便只有眼前這一位,可以被當之無愧譽為最秀於林。

    嵇六安既然用劍,無論性情是否自負倨傲,無論江湖身份高低,都應當對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劍客報以尊重。

    鄧太阿淡然還禮之後,直接轉頭望向年輕藩王,問道:“茶就不喝了,你就說跟北莽什麼時候開打?需要我出現在何處?”

    徐鳳年語不驚人死不休,“可能要勞煩你兩次出手,第一次很快,就這幾天。第二次,也許只有你我二人,戰場會更遠一些。”

    鄧太阿語氣古井不波道:“帶來兩柄劍,足夠了。”

    說完這句話,鄧太阿就轉身離去,嵇六安也向徐鳳年告辭,跟上桃花劍神的腳步,詢問一些劍道困惑。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鄧太阿如今無論劍道,還是劍術,皆可謂是天下劍士的頂點。

    最重要的是嵇六安雖然僅是指玄境修為,卻有從未現世的壓箱底三劍,自認威勢可殺天象境高手,而鄧太阿一直被公認為天下指玄造詣第一,猶勝人貓韓生宣!嵇六安如何能夠不心癢,不想討教一二?

    同樣是這一天,還有雪廬槍聖李厚重等諸多江湖頂尖大佬進入拒北城,徐鳳年卻沒有露面,連客套寒暄都省了。唯獨聽說某位目盲女琴師入城後,徐鳳年親自走到藩邸大門口,昔年曾經生死相向的兩人,一起走向議事堂。

    徐鳳年好奇問道:“薛姑娘可是有話要幫蘇酥或是陸老夫子轉告?”

    揹負琴囊的目盲女子搖頭道:“蘇酥對北涼的愧疚,我來償還。”

    徐鳳年停下腳步,“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死在涼州關外,蘇酥一輩子都抹不平的遺憾,誰來彌補?”

    薛宋官一如既往地語氣清冷道:“我只知道,蘇酥活得不開心,我能做到的事情卻沒有做,我這輩子也不會開心。”

    徐鳳年搖頭沉聲道:“薛宋官,我勸你回西蜀,回到蘇酥身邊!”

    薛宋官同樣搖頭道:“我絕不能讓他繼續覺得‘百無一用是蘇酥’!”

    徐鳳年脫口道:“你有沒有想過蘇酥到底想要什麼,又是最想要什麼?”

    薛宋官轉頭,目盲的她輕輕“望向”這位年輕藩王。

    徐鳳年頓時無言以對。

    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所做之事,與這位看似不可理喻的執拗女子,有什麼兩樣?

    徐鳳年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苦笑道:“那就留下來吧。”

    薛宋官點了點頭。

    兩人繼續前行,徐鳳年突然說道:“這會兒,酥餅肯定在胡亂吃醋。”

    薛宋官會心一笑,嘴角翹起,滿臉溫柔。

    徐鳳年哼哼道:“薛姑娘,你竟然能看上酥餅這種傢伙,真是……”

    年輕藩王沒有繼續說下去,薛宋官笑道:“王爺是想說瞎了眼吧,可我本來就是個瞎子啊。”

    徐鳳年有些尷尬。

    徐鳳年如遭雷擊,停下腳步,身體僵硬。

    薛宋官皺了皺眉頭,沒有轉身,就已經感受到身後出現三股充沛氣機,其中一股磅礴氣勢更是令人窒息。

    一對年輕男女,身上都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名手持鐵槍的中年男子,向徐鳳年和薛宋官大步走去。

    徐鳳年緩緩轉身,望向本該在懷陽關的那三人,徐偃兵,吳家劍冢當代劍冠吳六鼎,劍侍翠花。

    徐偃兵微笑道:“別擔心,懷陽關連外城都還在。”

    徐鳳年如釋重負,但是臉色依舊凝重。

    徐偃兵解釋道:“是褚祿山要我們三人回拒北城的,他說留下其餘吳家劍士八十騎就足夠用,我們三個在那邊成天干瞪眼,意義不大,還不如回到拒北城。”

    徐鳳年正要說話,吳六鼎已經不耐煩道:“褚胖子什麼性子,你姓徐的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下定決心要趕我們走,我們恐怕在懷陽關連一口飯都吃不上,褚祿山其實說得也沒錯,關鍵時刻傳遞諜報,有我們劍冢八十騎就差不多了。”

    徐偃兵瞪了眼口無遮攔的年輕劍冠,後者悻悻然閉嘴。

    徐偃兵低聲道:“褚祿山說老嫗山必然我北涼大勝,接下來流州邊軍就該一路向北直取西京,北莽中路大軍只能加快速度進攻拒北城,來一場比拼看誰更快攻破老巢的賭博。褚祿山還說拒北城只要能夠堅守到冬雪消融,那他的懷陽關就能支撐到明年春夏之交。”

    徐鳳年鬆了口氣,“既然他這麼說,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徐鳳年讓人領著吳六鼎和劍侍翠花以及薛宋官去三堂廂房住下,自己則與徐偃兵去往書房。

    徐偃兵在進入書房後,沉聲道:“褚祿山最後說了句話,讓王爺切記一點,如果還想讓我們北涼邊軍笑到最後,那麼大雪龍騎軍與兩支重騎軍,就絕不可用於此次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