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九十三章人生最難死無憾

    徐鳳年和呼延大觀一人一騎在夜深時分稍稍繞路,從已經夜禁的南門進入拒北城。

    那座將軍藩邸依然燈火輝煌,人流如織,大多正值青壯,相較尋常北涼邊軍要多出幾分儒雅氣,不披甲冑,也不穿武官公服,多是文士青衫,但是人人懸佩涼刀,且腰間懸掛一枚青玉質地的小巧印綬,印文皆是“軍機參贊”四字,故而如今也被稱呼為關外參贊郎。

    這撥人來歷複雜,有來自清涼山那座被北涼道譽為龍門的宋洞明官邸,也有經由黃裳王熙樺等著名碩儒推薦從各大書院提拔出來的年輕士子,有從涼幽兩州邊軍中抽調而來的年輕武官,年紀最長者不過四十歲出頭,不過人數較少,更多是位於而立之年的當打之年,弱冠男子也不算少見。這些人擁有一個共同點,無論是北涼本土出身還是外鄉人氏,出身都屬於不俗,自幼飽讀詩書,且大多對兵法情有獨鍾。由於軍機參贊郎的特殊身份不好拿捏官身品第,北涼道副經略使宋洞明和涼州刺史白煜兩位文官領袖,權衡利弊之後,都同意這些年輕人暫時僅以白衣身份,在拒北城藩邸參贊大小軍機事務,但是得以領取俸祿,與離陽朝廷的下縣縣令相當。聽上去好像俸祿不低,只是副經略使官邸和涼州刺史府邸一開始就撂下話,錢得先欠著!不過所有人接到一紙調令後,仍是欣然覆命。

    藩邸佔地頗廣,徐鳳年一路向議事堂行去,因為這裡早就立下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所有人物不論官職高低,見到年輕藩王之後只是放緩腳步,既未停步,也無需行禮,最多就是迎面相撞的時候稍稍向廊道兩側而行,為年輕藩王讓出道路。幾乎今天所有人都發現年輕藩王雖然依舊平易近人,但似乎氣勢有些低沉內斂,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樣。徐鳳年來到藩邸第一重地的邊軍議事堂,相比清涼山議事正堂,當下後者的象徵意義更多,拒北城裡的這座氛圍肅穆的寬敞議事堂,才是真正決定北涼關外戰事走向的樞密重地。

    議事堂並不常用,除非商議出兵大事,或是關鍵時刻的大將雲集,議事堂才會人滿為患,徐鳳年越過門檻的時候,只有寥寥無幾的軍機參贊郎,正在往牆壁角落懸掛幾幅剛剛由拂水養鷹兩房送來的青州形勢圖,見到年輕藩王的身影后,除去持竿架圖的兩名年輕人,那名負責留心地圖是否歪斜的軍機參贊郎趕緊轉身,恭敬抱拳道:“參見大將軍!”

    徐鳳年微笑點頭,然後擺手示意他們不用理會自己。

    呼延大觀沒有跟隨年輕藩王跨入議事堂,大步離去,這一去就不僅僅是離開拒北城而已,而是直接離開涼州,攜妻兒離開北涼道,去往西蜀遊覽風光。

    呼延大觀離去的時候貌似頗為憤懣,罵罵咧咧,雙手互揉手臂,依稀可見傷痕淤青。

    原來在南歸途中,那個分明說了已經“想通了”的年輕藩王,兩次毫無徵兆地向北飛掠,呼延大觀好不容易攔阻一次後,滿肚子火氣的第二次則是直接扯住年輕人的腳踝,往地上砸出一個塵土飛揚的大坑。

    這位北莽江湖人在新鮮出爐的兩朝新武評之中,頂替了曹長卿的位置,一舉躋身天下四大宗師之一,在四人中雖是墊底,但是世人公認能夠與徐鳳年、拓跋菩薩和鄧太阿並肩之人,就絕不能視為普通的陸地神仙境界。這一屆武評額外評點如今江湖,陸地神仙的人數雖然要略少於王仙芝領銜武林的尾聲時代,但是這幾位陸地神仙的戰力之強,境界之高,是千年未有的大氣象大盛況,堪稱千年江湖最大年份的最輝煌時期。

    在這趟孤身趕赴敦煌城為年輕藩王打探消息後,呼延大觀自認已經與徐鳳年了清舊賬,前生事今世結,以後便是獨木橋陽關道,雙方生死自負。

    徐鳳年自然也沒有挽留呼延大觀。

    北涼騎軍主帥袁左宗佩刀走入議事堂,門檻左右蹲坐著正在玩耍的呵呵姑娘和朱袍徐嬰,換成一般人,還真沒這份膽識從她們之間跨過門檻。

    看到孑然一身站在長條桌案前低頭俯視那幅涼莽邊關圖的年輕藩王,袁左宗沒有感到任何意外,緩緩走到徐鳳年身邊,輕聲道:“當年褚祿山鑽牛角的時候,連大將軍也勸不動,也就義母開口說話,褚祿山才願意聽上一句。”

    袁左宗想起一樁陳年舊事,忍不住微笑道:“其實咱們剛到北涼紮根那會兒,大將軍原本有意要讓褚祿山出任騎軍副帥,一半是對褚祿山春秋戰事和北征草原的軍功犒賞,一半也是為了掣肘當時徐家唯一被朝廷敕封為懷化大將軍的鐘洪武。那時候對於接不接受離陽趙惇賜下的大將軍頭銜,鍾洪武雖然心底豔羨得很,卻也十分猶豫,畢竟那是離陽趙室故意用來噁心義父的手筆,最後義父笑言白拿的正二品官職,不要白不要,鍾洪武這才心安理得接受,只是褚祿山氣不過,打死也不願去涼州關外擔任騎軍二把手,說是怕自己忍不住一巴掌扇死姓鐘的老傢伙,這才在涼州城內當了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不文不武的,也就褚祿山自己甘之如飴,其他人都想不明白,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八千曳落河鐵騎老卒,也正是在那時候解散。畢竟主將褚祿山離開了邊軍,這支騎軍便名不正言不順,否則總不能在涼州關外自立門戶,那也太不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