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七十八章武當山上無宗師

    精瘦漢子小心翼翼問道:“他是住在武當山哪座道觀?”

    這句話就問得極有講究了。

    武當山八十一峰,開峰座數其實不多,還不到三十座,大小道觀在這些峰上高高低低,也許武當山道士不講究修行處的大小高低,可是江湖人講究啊,這趟參加武當論道,自然是首選借住名氣大的山峰和道觀,若是都不出名,那就削尖了腦袋往高處住去。

    聽說好些名門大派為此都生出了間隙,只是忌憚北涼官府,才會隱忍不發。

    江湖輩分,武林名次,一把把交椅高低前後,在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心目中,都有一本賬,比如徽山大雪坪那邊比較江湖臉熟的座上賓,總計五十餘人,皆屬於非神仙即宗師的名宿大佬,打誰主意都別打到他們身上,接下來一撥人,主要就是有資格進入京城刑部衙門的傢伙,這些灰色人物,江湖更惹不起。除了新舊評的那十數個龐然大物,那些個能夠在一州之地執武林牛耳者的宗門幫派,也需要留心,從幫主宗主,到客卿長老,再到親傳弟子,都要上心。最後一撥人,例如那仗義疏財享譽天下的中原神拳馮宗喜,還有同為散仙之一的遼東紫檀僧,一般都是獨自行走江湖,也當清楚記住名號和相貌,以免衝撞冒犯了,否則覺得人家雙拳難敵四手,可就不是什麼陰溝裡翻船,而是活該在大江大浪裡淹死了。

    徐鳳年一臉唾棄道:“在少遊峰那邊的一座小道觀,還是靠著他祖父是那邊的大香客才住進去的,要不然就他那點能耐,早給人擠得捲鋪蓋滾蛋了。”

    精瘦漢子笑眯眯道:“敢問小兄弟是哪條道上混的?跟那人又有什麼恩怨啊?”

    徐鳳年笑了笑,“老哥這可就壞了規矩,天底下的銀子可是沒有姓氏的。”

    自知理虧的精瘦漢子打哈哈道:“銀子都姓趙嘛。”

    徐鳳年笑眯眯伸手指了指青石板,道:“在這兒,得姓徐。”

    就在徐鳳年很快就可以順藤摸瓜“隨口”聊及那首童謠的時候,一名不速之客打斷了他們的聊天。

    腰佩武德、天寶兩柄刀中重器的童山泉,關鍵是她徑直向徐鳳年走來,毫不掩飾。

    徐鳳年倒也沒為此惱火,相信武當山上的拂水房諜子也已經知曉此事,就算他們對此不像自己這般重視,他回頭親自打聲招呼便是,武當山畢竟仍是北涼的地盤,再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肯花心思還是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只要對方心存僥倖,不是做那一錘子買賣,還敢繼續稍稍煽風點火的話,拂水房諜子就能讓他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對此徐鳳年不是相當自信,而是足以自負。世人只知北涼鐵騎的名頭,卻很少了解拂水房能夠在離陽趙勾和北莽蛛網的夾縫中活下來,並且不斷壯大,是何等精銳!只有北涼道高層武將,才知道這位新涼王心中,對北涼諜子死士的敬重,比起涼州關外的白馬遊弩手還要多!

    徐鳳年沒有起身,抬頭笑問道:“童莊主又來悟刀了?”

    性子喜靜但是刀勢尤為雄壯剛烈的金錯刀莊主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只見她腳尖一點,身形輕靈地掠向池中巨石,盤膝而坐,面向瀑布,將雙刀橫放膝上。

    自然而然展露出來的輕功不帶煙火氣,也就不顯得如何高明上乘。

    但是年輕女子的宗師氣度,一覽無餘。

    精瘦漢子自言自語道:“怎的跟傳說中那位金錯刀刀莊的年輕莊主,有些相似?也是腰佩雙刀,也是……國色天香?又或者是某位仰慕童山泉的中原女俠。”

    徐鳳年打趣道:“老哥,你覺得我能認識那般高不可攀的武道宗師?”

    在尋常江湖好漢的江湖裡,別說那大雪坪,就說如金錯刀刀莊這樣高高在上的武林聖地,它正門懸掛的匾額寫了什麼,莊子裡那株丰姿冠絕天下的芍藥“綠腰肢”,年輕莊主童山泉的兩柄佩刀武德天寶,與某人腰佩繡冬春雷雙刀的品次高低,童山泉與同樣出身離陽西南的太白劍宗陳天元,到底是不是神仙眷侶,有沒有過一場露水姻緣,甚至是她到底有沒有為那位年輕謫仙人珠胎暗結,可都是中原江湖茶餘飯後的助興談資,足夠喝下好幾杯酒了。

    活在這種江湖的魚蝦,自然帶著滿滿的土腥氣。

    從不說那與天地山河沾親帶故的天上言語,也做不來一劍光寒中原三十州的壯舉。

    去武帝城瞻仰過那堵曾經插滿天下神兵的高牆,去徽山大雪坪看過鵝毛大雪,去東越劍池見過“山高水深劍氣長”七個草書刻字,去幽燕山莊看過龍巖劍爐鑄劍,去北涼陵州魚龍幫附近的酒樓喝過綠蟻酒,去快雪山莊賞過春神湖景……

    這些事,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幸事。

    一位途經洗象池的年輕背匣劍客在無意間看到徐鳳年後,滿臉驚喜,他正是幽燕山莊少莊主張春霖,昨天徽山軒轅青鋒搖籤的時候,他已經認出當時蹲在隔壁攤子啃餅的徐鳳年。張春霖昨天回到住處後,是耗盡了一大缸子口水唾沫,才好不容易從武當山一位清字輩老道士那邊得知新涼王的準確住處。當年聲名狼藉的世子殿下吃飽了撐著跑到武當山練刀,其實山上道士都頗不以為然,根本沒誰樂意當回事,又不是未卜先知的長生真人,哪裡能想得到如今情景?徐鳳年世襲罔替之後,武當山就封了從洗象池去往那棟茅屋的道路,其實也就是在小路上架起圍欄,那些年裡,大概就只有尚未騎鶴下江南的年輕師叔祖,會經常跑去幫忙打點菜圃,才讓那份綠意年年長久,後來徐鳳年親自寫信給武當山掌律真人陳繇,懇請山上幫著維持茅屋附近那份清淨,武當山就又多樹起了一堵青竹圍欄,也僅此而已。

    徐鳳年伸手招呼道:“小張來了啊。”

    張春霖百感交集,第一次見面,當時還是世子殿下的徐鳳年滿頭白髮,他誤以為是返璞歸真童顏永駐的陸地劍仙,第二次相逢,則是在西域,也沒有怎麼深談,讓這位連佩劍都取名為“霜刀”的年輕劍客引以為憾事。

    張春霖蹲在徐鳳年身邊,略顯侷促不安。

    徐鳳年打趣道:“揹著這麼多把劍四處逛蕩,你是賣劍的啊?”

    張春霖赧顏。

    很奇怪,興許是出身鑄劍世家的緣故,張春霖對於劍道並無太多執念,更沒有那種我一定要獨茂於天下劍林的高遠志向,江湖百年,劍道宗師層出不窮,張春霖對於李淳罡鄧太阿這些劍仙反而不是特別崇拜,對吳家劍冢和東越劍池也算不上如何神往,反而對那位劍九黃最是仰慕,最大的願望就是如同那位西蜀老劍客一般,收藏天下名劍入劍匣,只是揹著它們行走江湖,就知足。

    徐鳳年笑問道:“小張,給自己取了綽號沒?”

    張春霖漲紅了臉,使勁搖頭。

    徐鳳年以過來人的身份諄諄教導道:“那一定要趁早取個威風些的名號,要不然莫名其妙給別人按上一個傻啦吧唧的江湖綽號,保管你哭都來不及,這在江湖上是有很多前車之鑑的,比如江南道那個天生白髮長臂如猿的劍道高手,劍術其實不差了,可在年輕時候給人稱作‘白猴子’以後,就一輩子都沒能甩掉,哪怕他一次次行俠仗義都要說上一句‘我是白猿神劍某某某’,可別人不管啊,都是一口一口一個感謝白猴子大俠救命之恩,你說他憋屈不憋屈?還有東南劍州那個響噹噹的拳法宗師,明明是個混白道的俠客,就因為姓王,排行老八,進入江湖的時候也不知道早點自報名號,結果到最後被人給了個‘王八拳仙’的綽號,王八都成仙了,不是老王八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