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五十三章有人求死有人求活

    後知後覺的郭玄正要將功補過,就聽到年輕藩王輕聲笑道:“二掌櫃的,行了,別演戲了。”

    郭玄愣在當場。

    徐鳳年看著三名太監和如臨大敵的御林軍錢統領,收回視線後,重新打量起眼前這位酒樓二掌櫃,“殺人何須用武功,躺在地上的那幫三腳貓也好,割鹿樓的四名刺客也罷,甚至加上蟄伏在魚龍幫的那名供奉,都不是真正的殺招,到頭來還是要靠你這位主心骨,靠你在他們酒菜裡下的毒,對不對?”

    遠處那位苗疆女子拍手叫好道:“你這娃兒模樣俊,眼光也俊!”

    郭玄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如釋重負,悄然挺直腰桿,轉身正視這位年輕藩王,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武評四大宗師之一!不愧是北涼王!不愧是人屠徐驍之子!”

    連續三個不愧。

    這個機關算盡太聰明的中年男人,他的笑聲,瘋癲而蒼涼,無比悲壯。

    徐鳳年再次環視四周,已經死絕的割鹿樓刺客,那些亡了國的春秋遺民,站著的印綬監宦官,還有更遠一些的林紅猿那一桌,自言自語道:“都是技術活兒。”

    郭玄嘴角冷笑不已,竟是毫無懼意。

    徐鳳年撇了撇嘴,“你重金購置或是精心調製的這種毒藥,毒性發作極為緩慢,病入膏肓後,應該是在他們在到達清涼山前後發作身亡,曾是春秋南唐朝廷專門針對江湖宗師的手段,號稱可以輕鬆摧破金剛不敗之身。”

    郭玄眼中充斥著銘刻骨髓一般的恨意和快意,獰笑道:“怎麼,王爺覺得能從我嘴裡撬出解藥的配方?”

    徐鳳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頭淡然道:“不奢望,有些事,道理講不通。”

    郭玄嘴角突然滲出一絲血跡,漆黑滲人,在他倒地而亡之前,這位苦心孤詣營造出這場刺殺的春秋遺民,小聲呢喃道:“我郭玄象,苟活半生,死得其所……”

    地上那名喊出徐鳳年名字的中年男子,高高舉起手臂,就要竭力拍碎頭顱以求自盡。

    可是倒在他身邊不遠處的一名妙齡女子,本該是在江湖上享受無數年輕俊彥愛慕垂涎的美人,仰起頭望向那位年輕藩王,神情崩潰,滿臉眼淚鼻涕的可憐模樣,哭泣道:“北涼王,不要殺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為了報仇,我已經付出太多了,已經不欠家族什麼了……”

    女子的淒厲哭腔,在酒樓裡刺耳迴盪。

    也許沒有人意識到,在今夜這場前赴後繼人人爭死的廝殺中,這是唯一的哭聲。

    將離陽人屠徐驍視為中原陸沉罪魁禍首的春秋八國遺民,面對山河破碎的人間慘況,有些人選擇殉國,於是有了西蜀京城內,樹樹白綾井井沉屍,有些人選擇逃避,這些人就形成了洪嘉北奔,有些人選擇躲藏,於是各大王朝覆滅之地的各大江湖門派,一夜之間多出許多陌生供奉和幼年弟子,許多庭院深深的富貴門戶,多出許多襁褓之中的嬰兒,許多好似因一見鍾情便匆忙嫁娶的男女,許多寺廟書院甚至是青樓勾欄,前者多出滿身書卷氣的老人,後者多出許多分明氣態雍容如同大家閨秀的風月女子。

    春秋戰事,離陽大將軍徐驍殺得一柄柄戰刀捲刃,殺得中原無處不狼煙,殺得曾經坐看歷朝歷代-開國又亡國的春秋豪閥,皆成為過眼雲煙。

    之後徐驍率領麾下鐵騎馬踏江湖,從南到北,幾乎把江湖殺了一個通透,可一樣殺不完那些宗門幫派中身懷國仇家恨之人。

    斬草無法除根,便是春風吹又生。

    所以曾經的北涼世子殿下,每一次出行,都會死人,春秋遺民在死,拂水房也會死。

    那些年偷襲清涼山慷慨赴死的刺客,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最後連梧桐院朝夕相處的丫鬟也會死,而且那兩位世子殿下親自幫她們娶過綽號的女子,臨終之時,仍是死得雖有小愧而無大悔。

    徐鳳年還清楚記得第一次驚動梧桐院的那樁刺殺,那個正值冬雪的夜幕中,他沒有穿靴子跑出屋子站在臺階上,看著那座戒備森嚴的小院,入眼之處,盡是死屍,大雪被鮮血浸染,然後又被大雪鋪蓋,最終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