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三十八章袞袞諸公,滾滾黃沙(五)

    這名身形魁梧的怯薛衛失魂落魄,對郡主近乎氣急敗壞的高聲訓斥,始終置若罔聞,喃喃自語著“這不可能”,一遍遍重複。

    他這一刀,自信一步跨過了天象境界的門檻,如果是對上位於武道巔峰時期的徐鳳年,當然如同貽笑大方的兒戲之舉,可諜報上清清楚楚顯示當下的年輕藩王,慘淡處境即便不能說成是命懸一線,可那份天人體魄幾乎支離破碎,純粹就身體而言,別說鑄就不敗金身的佛門大金剛,恐怕連尋常躋身指玄境界的江湖武人還不如,就像那些走了登天捷徑的道門真人,看似玄通秘術層出不窮,其實在武道一途步步腳踏實地的純粹武夫面前,不堪一擊。

    在這位怯薛衛副統領行跡敗露後,亭子外其中一名年輕怯薛衛終於按耐不住那份心中那份煎熬,頓時眼眶通紅,怒吼一聲,隨後他明目張膽地拔刀,非但沒有氣勢可言,反而給人一種悲涼感覺。

    只是不等年輕北莽死士向前踏出四五步,就被身形掠去的宋漁從側面一腳狠狠踹在腰間。

    當場斃命的屍體橫飛出去,竟然給旁觀者一種柳絮飄蕩的畫面感。

    接下來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那位僅剩怯薛衛。

    宋漁的眼神陰冷,楊慎杏楊虎臣父子的眼神凌冽,讀書讀壞了眼睛的白蓮先生,彷彿是自知之明,乾脆就沒有徒勞地望向亭外,而是放下空酒杯,笑望向那位受驚麋鹿一般的煮茶婢女,像是要向她討一杯茶喝喝。

    年輕怯薛衛一臉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

    異象橫生。

    依舊不在亭外,而在亭內,就在距離年輕藩王極近的咫尺之間。

    徐鳳年身體後仰,堪堪躲過一記狠辣至極的手刀。

    那條露出蜀繡袖口一截的胳膊,纖細而漂亮,充滿象牙色的圓潤光澤,只是當她手掌為刀,則是殺機重重。

    若是被這一記看似沒有煙火氣的手刀戳中脖子,相信不比被那柄白虹刀劈開頭顱來得更加輕巧愜意。

    一臉茫然的青鸞郡主怔怔看到那名與人無害的煮茶婢女,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婉約眉眼間的餘韻,甚至還殘留著先前遭遇變故後她刻意偽裝出來的淡淡驚懼。

    手腕一擰。

    手刀橫抹向年輕藩王的喉嚨。

    下一刻,徐鳳年雙手握住了兩條胳膊,同時擋住了兩記手刀。

    一記手刀來自身份神秘的煮茶婢女。

    而另外一條胳膊的主人,恐怕連對清涼山知根知底的宋漁都沒有想到。

    北莽郡主瞪大眼睛,忍不住一臉匪夷所思,不知何時自己身邊站著一名少女,她一腳踩在几案上,而她的手刀距離側身而坐婢女的太陽穴,大概真的只有一線之隔。

    徐鳳年沒有去看暗藏殺機的煮茶婢女,而是仰起頭,對那位身材還帶著少女稚氣的小姑娘無奈笑道:“當著這麼多貴客,你來一手血濺四方的畫面,不妥吧?”

    少女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聲,收回手,身形倒掠,然後躍起,一隻手抓住湖邊亭的屋簷,一個輕盈翻身後便消失不見。

    徐鳳年這才轉頭對那名婢女說道:“你跟公主墳那位小念頭半面妝,是什麼關係?”

    這位其實相貌很耐看的年輕婢女,眼神依舊溫溫婉婉,沒有半點尋常江湖殺手的那種陰鷙暴戾,她視線偏轉,看到年輕藩王握住自己的那隻手,五指指尖處,滲出一滴滴漆黑如墨的鮮血。

    她重新揚起尖尖的下巴,又看到年輕藩王眉間,泛起一枚紫金印痕,如仙人開天眼。

    她用聽上去最地道醇正的江南道軟糯嗓音輕輕笑道:“王爺好手段。”

    徐鳳年一笑置之。

    她嘴角滲出與徐鳳年指尖同樣漆黑的血絲,臉龐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神采,緩緩閉上眼睛。

    徐鳳年鬆開她的手臂後,扶住她的肩頭,讓她側趴在那張黃花梨几案上。

    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偷懶睡去。

    徐鳳年頂替這名煮茶婢女,給白煜遞去一杯香氣縈繞的春神湖茶。

    白蓮先生接過茶杯,又是一聲嘆息,一飲而盡,喝茶如喝酒。

    怯薛衛副統領冷眼旁觀這一切,極有可能真實身份是公主墳女死士的婢女出手之時,他始終沒有火中取栗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