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百零三章西楚霸王(五)

    桌底下徐鳳年的一隻腳背被狠狠踩中,反覆碾壓。也許是覺得一隻腳力道不夠,某人身子矮了幾分,兩隻腳都踩在徐鳳年的腳背上。

    顧劍棠啞然失笑,“曹長卿還不至於如此……無聊。曹長卿只說他能夠任由我踏平北莽,也敢讓我顧劍棠率軍獨力完成徐驍也沒能做成的壯舉,理由嘛,很簡單,他曹長卿生前,我顧劍棠軍功再打,也造反不得,因為他曹長卿能夠跟我同歸於盡,就算他曹長卿死在我前頭,到時候一統中原而且吞併了北莽的大楚,也還有個人,只要我敢圖謀不軌,一樣有人能夠單槍匹馬殺我顧劍棠,而且那個人肯定會比我活得長久,所以顧家不管如何勢大,五十年內註定安生,至於五十年後具體形勢如何,姜顧兩家無非是順應天命而已。既然如此,我就沒有後顧之憂,全然不怕功高震主,大楚姜氏對待葉白夔如何,離陽趙室對待徐驍如何,我心知肚明。”

    徐鳳年揉了揉下巴,眯眼笑道:“這話才像話嘛。”

    看著那個洋洋得意的傢伙,還沒有吃完水餃的姜泥啪啦一下把筷子摔在大白碗上。

    徐鳳年非但沒有心虛,反而瞪眼道:“一碗水餃足足五文錢!碗裡還有六隻餃子,浪費了一文錢你不心疼?反正我沒帶銀子,等下你結賬!”

    姜泥先是愕然,然後冷哼一聲,但到底還是默默拿起了筷子。

    饒是心志堅韌如鐵石的顧劍棠也有些哭笑不得。

    顧劍棠微微搖頭,笑道:“同理,你徐鳳年當皇帝,有徐驍善待舊部在前,又有你親自征戰在後,我顧劍棠不害怕生前身後兩事。”

    徐鳳年嘆息一聲,喃喃道:“當皇帝啊。”

    顧劍棠夾起碗中最後一隻餃子,笑道:“徐鳳年,我很好奇徐驍這輩子到底有沒有想過造反,或者說有沒有想過要你坐龍椅?”

    徐鳳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道:“可知曹長卿是如何說服王遂的?可知如今王遂又是如何感想?”

    顧劍棠猶豫了一下,“前者簡單,王遂一直放不下淪為離陽走狗的東越皇室,曹長卿應該許諾過他將來東越皇族子弟,得以出仕甚至封侯拜相。至於後者,就不好說了,也許王遂一怒之下,就真的幫助北莽南侵中原,也許從此心如死灰,固守一地,純粹以統兵大將的身份跟你我二人在沙場上過招分生死,畢竟我跟他是死敵,他對於當年徐家滅春秋也有不小怨念。”

    徐鳳年感慨道:“春秋人人放不下春秋。”

    吃完餃子的顧劍棠放下筷子,看著徐鳳年。

    徐鳳年回過神,“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入秋北莽就要大舉南下,我儘量說服王遂哪怕不與你我合作,也別做那攪屎棍。”

    顧劍棠點頭沉聲道:“如此最好,膠東王趙睢已經答應我不管事態如何變化,他都會保持中立。只要你能說服王遂按兵不動,在涼莽大戰陷入僵局後,我顧劍棠會親自率領兩遼精銳北入大漠腹地,一鼓作氣截斷北莽南朝和北庭的聯繫!到時候你我二人以北涼和南朝兩地作為縱深,兵力總計五十萬,更坐擁鐵騎二十萬,且不愁兵源,進退自如,哪怕夾在北莽離陽兩國之間,又有何懼?!”

    徐鳳年沉默片刻,猛然一拍桌子。

    姜泥嚇了一跳,顧劍棠眼皮子一顫。

    只聽徐鳳年高聲喊道:“夥計,再來三碗餃子!”

    姜泥深呼吸一口氣,黑著臉,不情不願嘀咕道:“兩碗就夠了。”

    但是那個不花自己錢不心疼的敗家子下一句話,很快讓她如釋重負,徐鳳年對顧劍棠說道:“賒賬賒賬,今兒勞煩顧大人幫忙墊錢,我和媳婦都囊中羞澀啊,恨不得一顆銅板掰成兩半用啊……”

    顧劍棠皮笑肉不笑道:“哦?那一碗就夠了。我跟姜姑娘一樣,不餓。”

    姜泥紅著臉輕聲道:“不然還是兩碗吧?我也再要一碗好了。”

    那個店夥計站在一旁不耐煩道:“客官,到底幾碗?三大碗也就十五文的事兒,至於嘛!”

    離陽大柱國顧劍棠說一碗。

    大楚皇帝姜姒說兩碗。

    北涼王徐鳳年說三碗。

    店夥計怔怔看著三人,惱火道:“得嘞,你們仨也甭扣扣索索的了,今兒我掏錢請你們白吃三碗餃子!”

    三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水餃端上桌子,顧劍棠率先吃完,跟徐鳳年起身告辭後,牽馬走向攤子老闆,留下那匹價值數百兩銀子的遼東大馬,孤身北返。

    小攤老闆和夥計面面相覷,最後兩人笑得合不攏嘴。

    徐鳳年吃完餃子後,安靜等著姜泥吃完。等他看到姜泥把筷子擱在碗沿上,笑著幫她把筷子從碗上拿下,整齊放在白碗旁邊的桌面上,“老徐家為數不多的規矩,吃完飯筷子不能放在碗上。”

    她紅了臉,眨了眨眼睛,小聲問道:“你真要當那啥?”

    徐鳳年輕聲道:“顧劍棠說的話,可信但不可盡信。一個人能夠從洪嘉隱忍到永徽再到祥符,太可怕了。”

    姜泥點頭道:“我不喜歡這個人,棋待詔叔叔說過你爹是出林虎,葉白夔是江畔蛟,王遂是澗頭蟒,顧劍棠是洞口蛇,前三人都是可以不計個人生死榮辱的雄傑,唯獨顧劍棠心思最為陰沉難測。”

    徐鳳年嗯了一聲,“我會小心的。”

    姜泥心大,什麼顧劍棠什麼當皇帝都是聽過就算了,她突然哀傷起來,可憐兮兮道:“你就不能救一救棋待詔叔叔嗎?如果北涼有棋待詔叔叔出謀劃策,你也就不用那麼累了啊。”

    徐鳳年無奈道:“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也救不得啊。”

    沉默許久,姜泥突然小心翼翼說道:“棋待詔叔叔算計過你,你不要生氣。”

    徐鳳年搖頭笑道:“我生不生氣不重要,我只知道那位西楚霸王對這個天下很生氣,所以要拿太安城撒氣。”

    小泥人低下頭,開始擦拭眼淚,抽泣道:“我不想棋待詔叔叔死。”

    徐鳳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輕輕說道:“春秋,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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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安城,一波波箭雨就沒有停歇過,朝那一襲青衫瘋狂傾瀉而去。

    但是城外落子越來越快,幾乎是一條光柱剛剛砸在太安城頭頂,第二條從九天青冥中墜落的璀璨光柱就緊隨其後,每一次落子每一條光柱現世,那麼所有箭矢就在半空中粉碎,根本無法近身。

    太安城內的殿閣屋簷碎了,寺廟道觀的鐘鼓高樓也低矮了幾分,滿城雀鶯飛鴿也像是感受到了天空下沉的威壓,高度越來越低,已經低於高臺樓閣,不得不在屋簷下焦躁盤旋。

    春水解凍漸漸暖,河水湖水池水裡原本悠哉遊哉的游魚,開始跳出水面,與天空中的飛鳥遙相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