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兩百九十三章安身之地無處安心

    何太盛的眼角餘光小心翼翼瞥向那名女子。

    大楚皇帝。

    加上胭脂評的美人。

    再加上女子劍仙的身份。

    這名御林軍二把手的心頭就像有火爐在熊熊燃燒。

    為何你宋茂林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卻可以堂堂正正表達愛慕?為何我何太盛就要對你卑躬屈膝,每次酒席上舉杯敬酒的時候,酒杯都要刻意低你半隻杯子才能心安?

    宋文鳳在聽到何太盛稟報的緊急“軍情”後,仍是胸有成竹的模樣,依舊站在一根廊柱附近,老人微笑道:“陛下是不是覺得那人突兀出現在京城,就萬事大吉了?”

    老人沒有得到答案,自顧自道:“他的出現,是有些出人意料,照理說他要站在京城外,也該等到那一萬北涼蠻子拼死突破吳重軒大軍和我大楚數道防線,但是老臣只能說這位年輕藩王勇氣可嘉,可惜啊,運氣真是差。老臣從宮中獲知曹長卿的確離開京城北行後,以我宋家為首的三大豪閥就開始佈局,原本是用來針對萬一曹長卿聞訊趕來的最糟糕情況,卻不是用來對付那個姓徐的年輕人。陛下是初來駕到,說到底還是太年輕,許多秘事都不清楚,當然了,陛下也從來都是無心朝政的……”

    說到這裡,宋文鳳言語中第一次流露出譏諷,“畢竟是女子操持國柄嘛,心思豈會真正放在興亡之上。”

    臉色蒼白的宋茂林剛要開口,被知子莫若父的宋慶善扯住袖口,怒目相視。

    宋茂林欲言又止,但在父親的眼神警告之下,這位名動南北的風流人物,最終還是低下頭,雙拳緊握,滿臉痛苦。

    作為當代宋閥家主的宋文鳳伸手撫摸那根朱漆廊柱,“人心反覆啊,當初大楚滅國,趙毅入主此城,很快就洩露了大陣細節,但是等到咱們趕跑了那個離陽藩王,又有人主動跑來告知大陣內幕,說當年趙毅毀去的只是一半大陣。陛下你瞧瞧,一樣東西分成兩份賣,而且還都賣出了天價,厲害不厲害?老臣以前只是個死讀書讀死書的迂腐文人,比逃到深山老林的湯嘉禾好不到哪裡去,但是這二十年冷眼旁觀,才明白熙熙攘攘名來利往,誰不是商賈?尋常商賈求利,我輩讀書人求名,死了也要名垂青史,其實歸根結底是一樣的。”

    老人似乎感受到一股冷意,下意識拉了拉領口袖口,“陛下啊,老臣請你抬頭四顧一番,現在的大楚朝堂上,誰不是在待價而沽?誰不是自謀退路?那些真正對陛下忠心耿耿的人物,有,而且不少,但可惜都已經身在戰場不在京城嘍,他們難逃一個死字,即便僥倖從戰場上活下來,我們這些人也絕對不會讓他們活下去。相信離陽趙室對此事會樂見其成,文人殺文人也好,文人殺武人也罷,從來都殺人不見血,關鍵是能夠殺得對手死後都沒辦法在史書上翻身。”

    不知何時,大楚皇帝依舊盤腿而坐,但是已經面朝江湖背對眾人,她也已經收起了那一摞摞先前很用心擺放的銅錢。

    她不輕不重說了句大煞風景的稚氣言語,“你是在嚇唬朕嗎?”

    宋文鳳哭笑不得,這感覺就像一位草聖嘔心瀝血寫就一幅龍飛鳳舞的名篇,桌案旁站著個斗大字不識的莽夫,問寫得如何,回答說一個字都看不懂。

    她接著說道:“雖然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但朕真不是嚇大的。”

    她其實有句話沒有說出口。

    我是被欺負大的。

    倍感對牛彈琴的宋文鳳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暴戾之氣,猛然抬手,就要給這個年輕女子一巴掌。

    那一刻,老人從未如此豪氣干雲。

    但是突然之間,地面劇烈震動,老人差點一頭撞到廊柱上。

    ————

    皇城大門口,兩條氣勢洶洶的蛟龍撲面而來。

    徐鳳年沒有抽出任何一把刀,而是舉起雙手,五指張開,竟是直接死死抓住了兩顆碩大蛟龍的猙獰頭顱。

    五指之間光彩炸開。

    兩股罡風何等磅礴凌厲,吹拂得徐鳳年雙鬢髮絲向後飄蕩。

    徐鳳年雙手往下一按。

    黑白兩條蛟龍就像被強行按下腦袋喝水的粗憨老牛,毫無掙扎之力地一頭撞在水中。

    徐鳳年身側左右頓時被撞出兩個巨大坑洞,蛟龍有多長,窟窿便有多深。

    徐鳳年看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矮小老人,“我不為殺人而來,但是你別得寸進尺。”

    二十丈外的那個老人冷然一笑,雙手交錯而過,在身前畫了一個大圓。

    氣機旋轉,漣漪陣陣。

    最終形成一道寬厚鏡面,就像端起了一盆水,將水盆撤去,但是那盆水卻懸停在了空中。

    老人死死盯住這個好似獨佔江湖鰲頭的年輕藩王,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不過是枯冢野鬼,但仍有心結未解,就是一直沒有機會跟人貓韓生宣比試,所以至今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指玄境第一人。”

    鏡面之中,高樓殿閣栩栩如生,如空中閣樓,如海市蜃樓,如飄渺仙境。

    若是仔細端詳,才會看清竟是整座西楚京城的景象,纖毫不差。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往下一敲。

    一敲復一敲。

    總計五次。

    西楚京城的高空,頓時就像有一道天雷從九天之上,破開雲層筆直砸下,砸向年輕藩王的頭頂。

    仙人一怒,五雷轟頂。

    第一道牽引天地異象的天雷在徐鳳年頭頂三尺處,轟然炸碎。

    四散絮亂的洶湧氣機在徐鳳年四周流瀉到了地面,瞬間將地皮削去了三寸。

    老人眼中流露出一抹驚喜。

    但是老人很快就愕然。

    第二道天雷竟然不是砸在年輕藩王的腦袋上,而是在一丈之上,第三道更高,至於最後一道,就真是雷聲大雨點小了。

    眼前不知名老人的這份通天手筆,分明是以西楚殘餘氣運作為躋身天象境界的終南捷徑。

    這些僅剩的家底是她的。

    而那個傻丫頭,是連一文兩文銅錢的得失都會鬱悶或是高興很久。

    所以徐鳳年二話不說開始前掠。

    下一刻,徐鳳年站在了矮小老人身後,“就你也配跟韓生宣爭指玄第一?”

    原來老人的頭顱已經不再,拎在了年輕藩王的手中。

    那個退隱多年的大楚姜姓老人,猛然間睜開眼睛,氣勢暴漲。

    徐鳳年隨手將腦袋拋向那一千六百鐵甲身前的地面上。

    頭顱滾動,鮮血流淌。

    此時,有負劍三騎沿著御道一路疾馳而來,其中有個洪亮嗓音在徐鳳年身後響起道:“徐鳳年!退出京城!”

    在那三騎臨近皇城大門的時候,已經紛紛抽出長劍,一時間劍氣縱橫御道。

    這已是呂丹田之外的全部西楚劍道大家。

    徐鳳年不動聲色地說了“滾出去”三個字。

    並駕齊驅的三匹駿馬在即將衝出城門孔洞的時候,就像撞到了一堵堅硬如鐵的城牆之上,馬頭盡碎。

    三未在大楚江湖成名已久的劍道宗師雖有察覺,棄馬躍起,各自以手中劍刺向那堵無形城牆。

    但是無一例外,沒有任何留力的長劍都砰然折斷。最為力大的劍客更是整個人都撞在了那道氣機牆壁之上。

    以三根細針刺大幅宣紙,紙不破而針斷。

    高下之別,一眼可見。

    三名已經傷及內腑的西楚劍道宗師面面相覷。

    徐鳳年根本沒有轉頭,看著遠處那些人多勢眾卻如臨大敵的鐵甲御林軍,冷聲道:“讓開。”

    當徐鳳年踏出一步,前方第一層鐵甲就開始向後撤退一步。

    當徐鳳年右手抓住左腰的過河卒。

    那座密密麻麻的步軍大陣越發擁擠不堪。

    四面城頭之上終於有將領下令射箭。

    但是一千多張弓弩的箭矢都在離弦不到一丈的距離,詭譎地靜止不動,然後緩緩掉轉箭頭。

    一千多根冰冷的尖銳箭頭,像一千多條吐信的陰冷毒蛇。

    有人咽口水,有人冒冷汗,有人顫抖。

    但是沒有一人出聲,沒有一人撤退。

    那名姜氏皇族老人向前踏出一步,捏碎了手心一件物品,然後抬起一拳重重錘在心口。

    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突然達到絕非凡人身軀可以生長而成的一丈四尺高度,金光流溢。

    看到這熟悉一幕,好像重新置身於國子監門口,徐鳳年沉聲道:“你真是該死!”

    那尊天庭戰神抬起雙臂格擋在頭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