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兩百七十二章青梅竹馬的將軍和寡婦

    大楚京城有高門林立,也有陋巷連綿,這很正常,但是如果有人知道堂堂從二品武將就住在一條小巷中,恐怕就有骨鯁言官要痛心疾首地彈劾此人有損朝廷威嚴了,出身貧寒的謝西陲就是此人,如果不是曹長卿弟子的身份,謝西陲想要以寒庶之身擔任一方主將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事實也證明本事高低,與門第高下並無絕對關係,如果不是盧升象的領軍奔襲和陳芝豹的橫空出世,謝西陲的不敗戰績還會繼續下去,楊慎杏,閻震春,吳重軒,在春秋亂世中贏得赫赫威名的三員功勳老將,都在“毛都沒長齊”的謝西陲手上吃了天大的虧。

    入冬後的太陽溫煦暖和,有個唇邊滿是青短胡茬子的年輕人,就坐在門口臺階上曬太陽,世世代代都在這條街巷土生土長的他,因為瘦弱,從小就有個謝竹竿的綽號,哪怕後來離開小街跑出去求學,回來後扳手腕贏了住在街頭那個胳膊差不多有他小腿粗的趙大壯,可鄰里街坊不論輩分,仍是喜歡順口喊他謝竹竿子,估計是改不過來了。所有人只知道這位老謝家晚年得子的年輕夥子,好像讀書也沒讀出啥大出息,只不過衣食無憂倒是真的,可惜那孩子常年不著家,所以到如今也沒能娶上媳婦給老謝家續香火,於是賣酒營生的老謝就不太高興,尤其每次聽著別家孩子做了衙門小吏或是考中了秀才,總是湊不上話,便是憋著說出幾句漂亮話,也沒誰真聽進耳朵當回事,如果不是有次兒子的先生來陪他老謝喝過一次酒,那位先生說他家小子讀書不錯,保證以後肯定能不差,賣酒老謝早就揪著兔崽子的耳朵讓他跟著自己賣酒掙錢了。家裡是攢下些不厚不薄的家底,不在乎那孩子幫忙多賺銀子,只是窮苦人家的娃,不怕家世不好,畢竟窮人有窮人的門當戶對不是?可將心比心,誰家的閨女,樂意找一個腳底板不著地成天飄著的男子嫁了?小門小戶的人過日子,不怕窮苦,不是兵荒馬亂的世道,肯流汗多半就能拖家帶口一起吃飽肚子,可就怕男人眼高手低啊。隔壁街上的劉老媒婆,也拿話刺過謝老頭,笑著說她才不敢把好閨女往火坑裡推,讓謝老頭到現在還想起來就一肚子悶氣,偶爾放開肚子喝酒那也沒啥個滋味。

    一幫流裡流氣的市井無賴從老謝家門口經過,都是跟謝竹竿一起長大的同齡人,其中一人停下腳步對曬太陽的傢伙笑道:“竹竿子,走,哥帶你去賭坊賺幾十兩銀子去,保管你進門是光棍,出門就有媳婦了!竹竿子,到現在還沒有嘗過葷腥吧?”

    謝竹竿子朝他們豎起一根中指,笑罵道:“滾蛋!”

    他們對謝竹竿子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倒也不生氣,笑著罵罵咧咧就走遠了。那幫年輕人雖然廝混日子,但從不欺負街坊只去禍害別處,終究街上家家戶戶都有看著他們光屁股長大的鄉親長輩,就像他們這輩子頭一回喝酒,就是從謝竹竿子他老爹那裡偷來的酒,雖說事後給摳門的老謝頭堵在門口罵了半天的街,他們也就是躲在家翹二郎腿掏著耳朵,罵著罵著就揭過了。再說了謝竹竿子從小就是出了名的焉兒壞,是誰第一個有膽子真正爬牆去偷窺馬家寡婦洗澡的?還不是他謝西陲!又是誰往街上最水靈的同齡女子茅房裡丟石子?那會兒他和她都才十三四歲吧,嚇得那丫頭在茅房半天不敢出來,等到爹孃找到她的時候,終於敢嚎啕大哭了,事後謝竹竿子給老謝頭那一頓往死裡打的飽揍啊,真是讓人看得觸目驚心,以至於瘸腿的謝竹竿子到現在為止,十多年了,都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偶然在巷弄裡遇上,兩人都是恨不得貼著牆根走路。可惜她不知為何到今天還沒嫁人,從好好一個漂亮黃花大閨女,愣是熬成了其她女子的娃都能給爹買酒的歲數,她爹孃都愁得只要有人要就恨不得趕緊把自家閨女當潑水給潑出去了。明眼人都清楚,她是在等人呢。而她那原本眼睛長在腦門上的爹孃,這幾年私下也跟賣酒老謝偷偷見面,老謝頭也不是沒有想法,只是一年到頭就見不著自己兒子幾回面,寥寥幾次回家,也是來去匆忙,就一拖再拖,直到這一次兒子難得在家留下,看架勢不會急著走,悶葫蘆的老謝頭終於撂下狠話,再不成親,以後就當沒他謝西陲這麼個兒子!

    常年在外頭飄著的謝家孩子,坐在臺階上,每當有街坊鄰居經過家門口,肯定會笑著打招呼,長輩們也多半會打趣幾句啥時候讓你爹抱上孫子之類的,到時候也好蹭酒喝嘛,能讓謝鐵公雞心甘情願給人拔毛,這輩子肯定就你謝家小子成親那一天嘍。謝西陲也苦著臉說我是想有媳婦可不知道媳婦在哪兒啊,這個時候不是沒人故意拿眼神瞥劉家那位老姑娘那邊,從小就有股機靈勁兒的謝西陲就要開始裝傻。

    謝西陲就這麼悠哉遊哉坐在臺階上,只是忍不住轉頭看著大門兩邊的春聯,字寫得一般,內容也俗氣,但是聽孃親偷偷說,是去年末他爹好不容易才跟宋家那個考中童生功名的小子求來的,宋家今年少說也從自家酒鋪白拿走十多斤酒了。謝西陲嘆了口氣,想著這回離家前,不管其它事情,一定要他個七八幅迎春對聯和幾十個春字,總不能再讓爹孃受這這口氣了。這裡的男人,大多讀書不多,年輕的時候比誰的媳婦好看,誰的女紅更好,然後整個後波瀾不驚的後半輩子,大概就只是比較誰家的孩子更出息,誰家的女婿媳婦更孝順了。

    謝西陲狠狠揉了揉臉頰。

    他不是不想讓自己爹孃自己的兒子,不比別人家的孩子差,甚至要有出息的多,可是爹孃雖是再尋常不過的市井小民,可如今整個大楚,整座京城,誰不知道現在一場仗接著一場仗,兒子有大出息,跟兒子平平安安,謝西陲知道自己爹孃肯定選擇後者。他不希望爹孃成天提心吊膽,寧願他們埋怨著自己還不成親,怎麼還不樂意踏踏實實過小日子,跟他碎碎唸叨著別家同齡人的兒子都上私塾會寫春聯了。原本這次謝西陲回家,是準備咬著牙告訴他們真相的,可是當他這回看著好像一夜之間就老了的爹孃,看著那個板著臉不給好臉色卻坐下來跟自己一起喝酒的爹,謝西陲又說不出口了。他怕自己有一天真的戰死沙場了,爹孃就立即知道他死了,而不是在遠遊求學。

    今日酒鋪不開張不做生意的老謝頭走出院門,看到不務正業的兒子,冷哼一聲,背手離開。謝西陲的孃親走出門,輕聲笑道:“別管他,其實是買肉去了,你爹嘴上不說,但是偷偷摸摸從床底下錢罐子拿了好些碎銀子,我也就是假裝沒看見。”

    謝西陲咧嘴一笑,他爹這臭脾氣,做兒子的早就習慣了。

    婦人又笑道:“劉家那姑娘,我打小就喜歡,只不過那時候劉家哪裡瞧得上眼咱們家,現在姑娘年紀大了,才著急的,娘跟你說心裡話,雖說你是孃的兒子,但如果不是這樣,你啊,可真配不上人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