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兩百零七章欠債不還錢,說與山鬼聽

    許煌伸出手指先後點了點廣陵江北岸的一處重鎮,和南岸劍州的一處關隘,沉聲道:“若我是那曹長卿,就在老將吳重軒率領南疆大軍半數渡江之際,派遣一員敢打硬仗的悍將帶一萬精軍南下到此,掐斷退路,再讓一員老成持重善於防守的將領死守西線門戶,讓南疆十萬大軍想戰戰不得,想退也退得不舒服。”

    徐鳳年微微俯身看著地圖,皺眉輕聲道:“我北涼步軍副統領顧大祖提到過吳重軒這名老將,認為此人治軍領軍都遠在楊慎杏和閻震春之上,麾下猛將也不在少數,長途跋涉異地作戰,吳重軒不會不盯著自己的後方。”

    許煌瞥了眼身邊翹二郎腿嗑瓜子的司馬燦,後者悻悻然放下手中那捧瓜子,正襟危坐道:“吳重軒和他身邊那撥功勳悍將,都是打老了仗的經驗豐富之輩,不會如此疏忽,但是呢,兵書上俗話說千里不運糧,這是南疆大軍潛在的不小隱患,更致命的缺陷,更不是吳重軒等人可以解決的,那就是再熱血再激昂的沙場之爭,從來都是廟堂之爭無聲無息的漣漪,自離陽先帝起,就信不過燕敕王趙炳,當今天子也不例外,削藩削藩,說到底不就是拿北莽削北涼三十萬鐵騎的藩,用西楚削南疆二十萬虎狼之師的藩?吳重軒要是輕而易舉打下了西楚,太安城那幫官老爺就不怕人家十幾二十萬南蠻子,沒事做了,就順勢一口氣跑到他們眼皮子底下耀武揚威啊?”

    司馬燦忍不住偷偷從桌面上重新揀起一把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含糊不清道:“北涼漕運受困,南疆十萬大軍又何嘗真的舒坦了。所以這場仗啊,吳重軒萬一能打趴下曹長卿,那是他有通天本事,這期間朝廷肯定也要動手動腳的,就跟當初閻震春不得不‘心領神會’涉險冒進是一個道理。打成僵局,離陽朝廷最開心,打輸了,就等著被南征主帥盧升象就地整編收納吧,一兵一卒都別想回到南疆了,說不定連吳重軒都要進京為官,棠溪劍仙盧白頡不是剛剛從兵部尚書的位置上被貶謫當了經略使嘛,吳重軒就不心動?不想跟那個尚且根基不穩的新任兵部侍郎唐鐵霜爭一爭?你小唐年紀輕,軍功也不咋的,名氣更沒我大,憑啥子跟我老吳搶位置嘛……再說了,太安城不都說不想當首輔的文官不是好文官,不想當兵部尚書的將軍也不是好將軍啊……”

    晉寶室在桌底下一腳重重踩在這傢伙的腳背上,司馬燦明擺著是飽受摧殘的過來人,面不改色心不跳,但終於沒那麼玩世不恭,“雖然說離陽趙室朝廷行事霸道,一邊隔岸觀火看著涼莽大戰,一邊還要親身陷陣跟西楚叛逆過招,還要處心積慮跟老一輩王爵的藩王玩心眼,但我司馬燦不得不說,離陽先帝真是個手腕厲害的君王,遍觀史書,如果不談邊功一事,那麼怎麼都該排進前五,別的不說,只說削藩大勢之下,我們不妨扳手指頭算一算,北涼這邊不去說,那淮南王趙英,自己跑去沙場上戰死了,對吧?膠東王趙睢這麼多年兢兢業業守著東北門戶,沒錯吧?世襲罔替靖安王的趙珣也恨不得跟朝廷掏心窩子,在自己腦門上刻下一個大大的忠字,是不是?所以說啊,一部春秋史書,是各國將軍你方唱罷我登場,什麼皇帝什麼文官都一邊涼快去,一頁頁都在寫武夫救國四個大字,而永徽之春呢,則換成了文人治國四個字,張鉅鹿領銜,兵部之外的五部公卿群策群力,真是好一個氣象萬千啊。哪怕一千年後,只要是個讀書人,都會為這段熠熠生輝的歷史感到自豪。”

    司馬燦突然一個停頓,環顧四周,如同那賣關子抖包袱的說書先生,喝了口酒,“那麼,問題來了!為何表面上看是離陽越拖贏面越大,北莽越耗著越贏面越小,先帝卻仍是執意要讓廣陵道燃起硝煙,繼而讓北莽認為有機可趁,在這個時候大舉南侵呢?兩線作戰,就不怕再厚實的家底也給揮霍一空嗎?”

    常遂樂不可支,拎著酒葫蘆指了指這個師弟,“以後你小子在北涼混不出頭,就去酒樓當說書的,師兄我跟你搭臺,晉師妹收銀子。”

    徐鳳年笑著給出答案:“天下精銳兵馬,保持鼎盛二三十年已經是極致,接下去只會每況愈下,積弊漸重。而我北涼鐵騎,起始於春秋,如今已是三十年有整了。太安城一怕我北涼邊軍隨著時間推移,面對北莽不堪一戰,二怕我徐鳳年徹底坐穩座位握緊權柄之後,心懷不軌。很簡單的例子,我爹當年若是扯一嗓子說要跟趙家劃江而治,軍中將士最少要立即離去小半,軍心渙散。可如果換成永徽末年,在北涼已經根深蒂固的徐驍再提這一茬,三十萬鐵騎,都是紮根的北涼老人了,走不了多少人。等我徐鳳年真正掌權個四五年,把邊軍大將都攏在手中,對太安城向來沒好感的北涼,不說矛頭直指離陽,在西北邊陲自立一國,也是京城眼中的人之常情吧?”

    常遂哈哈笑道:“好一個人之常情!”

    司馬燦嬉皮笑臉問道:“王爺,真沒有想過這事兒?”

    徐鳳年搖搖頭,沒有說話。

    常遂終於開口說正經事,醉眼朦朧道:“說到天下各路兵馬,能稱之為雄兵的,其實也不多,老底子是北漢禁衛軍的薊南步卒,已經給楊慎杏糟蹋了。閻震春的騎軍原本是離陽一等一的精銳騎軍,可惜了,老將也是死的憋屈,非戰之過。現在剩下來的其實屈指可數,新任淮南道經略使的蔡楠,原本六萬兵馬擴充到了八萬,戰力反而下降不少。兵部尚書唐鐵霜一手打造出來的遼東朵顏精騎,不俗,遼西藩王趙睢的黑水鐵騎也不錯,吳重軒的南疆‘大甲’,號稱能與燕文鸞的幽州步卒一較高下,燕敕王趙炳本人親領的四萬無鋒軍,一向藏藏掖掖,空有名頭,不曉得真實戰力。至於水師,好好的一支廣陵水師被一分為二,就不用提了。青州水師早就給青黨官員侵蝕得一塌糊塗,如果能用嘴皮子打仗,大概能夠天下無敵。數來數去,真正能夠保持足足三十年鋒芒不減的兵馬,也就只有你們北涼邊軍了。”

    常遂站起身,緩緩道:“中原大地之上,靠天險和城池是絕對擋不住北莽鐵蹄的,所以我要站在這裡,站在唯一一支可以人數劣勢還可不退半步的北涼邊軍中,略盡綿薄之力,為中原擋上一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