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九十四章一樁買賣

    突然,有人朗聲大笑著在黃沙大地上長掠而過,此人雖然“武功卓絕”,但到底沒那有犯眾怒,去小路中央的眾人頭頂飛掠,而是在徐鳳年這些籍籍無名之輩的道路旁踏風而行,身形起伏,如蜻蜓點水,都帶起一陣陣黃沙塵土,徐鳳年就被裹挾其中,在那位高手從一人一馬上空飛掠過後,黃沙撲面而來,徐鳳年倒是沒有計較什麼,只是隨手拍散那些沙礫,周圍都是被強行餵飽了風沙的狼狽傢伙們的一大片叫罵聲。距離徐鳳年最近的一個年輕行人,被那位飛來飛去的高人在肩頭借力踩了一腳,雖然沒有受傷,但是腳步踉蹌,撞向徐鳳年的坐騎,徐鳳年彎腰輕輕扶住那個可憐蟲的腦袋,鬆手後,那人抬頭也沒有如何氣急敗壞,很好脾氣地一臉感激道:“謝過公子。”

    徐鳳年搖了搖頭,笑問道:“不知你們這麼多人是去往何方?”

    那人瞪大眼睛,“難道公子你是西域人氏?”

    徐鳳年點頭道:“我從雪蓮城那邊去往北邊,很好奇為何突然有這麼多江湖豪傑出現在這裡。”

    背了只老舊棉布行囊的年輕男子哈哈笑道:“難怪難怪,公子有所不知,不但是這條路上的近千江湖正道英雄,咱們中原江湖高手盡出西行,兵分三路前往幾十裡地外的一座西域小鎮匯合,要在那裡迎接武林盟主,共同商討如何剿殺六尊大魔頭。我這一路,一流宗師其實還不算多的,其餘兩路,那才叫高手如雲,嘿,只是他們趕路的速度委實太快了,我這兩條腿可跟不上,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徐鳳年下馬,跟那個性情開朗的年輕人一起步行向前,後者忍不住多瞅了幾眼徐鳳年的坐騎,眼中滿是毫不遮掩的豔羨,徐鳳年見他神情疲憊腳步飄浮,就笑著讓他摘下行囊懸在馬背上,年輕人也不客套,誠心誠意道了一聲謝,趁機伸手輕輕拍了幾下馬背,很是稱讚了幾句良駒好馬。年輕人見這位公子不像是難以親近的富貴人,本身又是藏不住話的跳脫性子,也就順勢打開了話匣子,跟徐鳳年說起了這趟西域之行的規模浩大,臉龐上洋溢著作為中原人與有榮焉的自豪。不用徐鳳年問話,年輕人就一股腦把家底掏出,來自富甲天下的江南道楊露郡,姓沈名長庚,師父是郡內臺閣宗的末席供奉之一,只不過他僅是嫡傳親傳弟子之外十多位記名徒弟之一而已,這次宗門內還有二十多人趕赴西域,只不過那些都是宗主和三位副宗主的得意高徒,既不是一路人,也湊不了那個熱鬧,他只能囊中羞澀地獨行。

    說過了自家事,自詡楊露郡耳報神的沈長庚,就開始滔滔不絕為徐鳳年介紹那些路上的大人物們,“喏,看見前頭那些人人樂器在身的女子沒有,別以為她們是姑娘家家,就心存輕視,她們啊,可了不得,都是淮南道上第二大幫派飄渺山的仙子,飄渺山只收女子,分為橫側兩峰,兩峰女子分別跟廟堂上的立部伎、坐部伎對號入座,對了,此伎絕不是妓-女的那個妓,公子萬萬不可心生褻瀆。須知飄渺山的宗主飛蟬仙子,駐顏有術,五十高齡,仍如二八女子一般婀娜動人,她便是在徽山大雪坪,座位也極為靠前的,江湖風評更是極好,咱們那位武林盟主出關後,與天下正道領袖一十八人煮茶共論江湖,飛蟬仙子就是十八人之一。”

    “那些尼姑呢,則來自南嶽禪山的靜慈庵,最近一年在跟同在禪山開宗立派的澄心觀爭奪那山主位置,都說這次誰立下的功勞更大,武林盟主就承認誰是南嶽之主。”

    “最前頭那個身高一丈、脖子上掛紫檀珠子的大和尚,綽號紫檀僧,是遼東那邊赫赫有名的高手,如今江湖評出十六散仙,他就位列其中,據說年輕時找到了一棵只差十年就有千年之齡的老參,苦苦守候了整整十年,吃下了老參後,內力大增,這才得以躋身散仙之位。我聽說那紫檀佛珠的穿繩,就是用老參的根鬚製成的,任你是吹毛斷髮的神兵利器也砍不斷。”

    “那撥騎馬的公子千金,皆是咱們離陽東南武學重鎮劍州的名門正派子弟,我把這些人都稱呼為高二代高三代,官府那邊不是有二世祖和將種子弟嘛,他們都是當地享譽江湖的武道宗師們的徒子徒孫,自然而然也就是高二代高三代了嘛。至於我就算了,咱那個臺閣宗啊,說出來不怕公子笑話,其實在州郡內也沒法子跟那四五個頂尖幫派爭什麼的,也就是閉起門來裝大爺,跟我同門的嫡傳師兄們,也只能在郡縣內威風八面,出了家鄉,還不就是給其他出身名門的同齡人陪著笑臉端茶送水的命?我反正是看不下去的,樂得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至少不用看別人臉色行事。”

    徐鳳年耐心聽著年輕人的絮絮叨叨,笑容恬淡。

    沈長庚說得口乾舌燥了,徐鳳年遞給他當時從雪荷樓捎帶一壺綠蟻酒,沒有嘗過這種酒的沈長庚不知輕重,狠狠灌了一大口,只覺得喉嚨如同火燒,當場就滿臉通紅,咳嗽不斷,遞還酒壺的時候有些尷尬道:“這酒……真是兇。”

    徐鳳年眼角餘光看到擦身而過的路上幾騎,其中有一騎女子胸脯隨著馬背,跌宕起伏得一塌糊塗,輕聲笑道:“有這位女俠那麼‘兇’嗎?”

    沈長庚眼睛一亮,都是男人,很快心領神會,對眼前這個並不迂腐刻板的外鄉公子哥愈發親近了,笑著點頭附和道:“好一個氣勢洶洶!”

    情難自禁的沈長庚嗓音不小,那幾騎又有人異常耳尖,很快就一同勒馬轉頭,惡狠狠盯著這兩個油腔滑調的窮酸傢伙,其中一名護花使者下馬後,笑臉猙獰,大步朝他們走來,沈長庚自認理虧,又不願牽連身邊公子,跨出幾步,抱拳就要認錯,不料那人根本不給他報上名號師門的機會,高高抬起一腳就踏在沈長庚的胸口上,風塵僕僕的沈長庚胸口衣襟震盪出一陣塵土,在巨大的衝勁之下,眨眼睛間倒飛而出,徐鳳年伸手撐住沈長庚的後背,故意後撤幾步,才“勉強”扶住沈長庚的身形。對方得理不饒人,又是一腿踹向毫無還手之力的沈長庚,徐鳳年輕輕將沈長庚拉到身後,抬起手肘,擋下那一腿後,抬頭望向那個馬背上笑眯眯的女俠,笑道:“是我們失禮在先,還望各位見諒。”

    無功而返的壯碩青年顯然覺得在仙子面前丟了顏面,在前奔途中故意腳尖挑起黃沙,手上打出一套眼花繚亂的拳把式,塵土飛揚,那叫一個氣勢如虹,怒喝道:“找死!見諒你個頭!爺爺今天要教你做人!”

    但是接下來一幕讓那青年一夥人和道路上所有看戲的傢伙,都感到哭笑不得,只見那個相貌挺出彩的年輕人拉起身後闖禍的傢伙就跑路了,連那匹馬都顧不上了,掉頭就跑。壯碩青年吐了一口唾沫,也懶得去追,重新上馬,跟同伴有說有笑繼續趕路。最近離陽江湖有個新習俗風靡一時,起因是徽山紫衣在當年還不是名正言順的武林盟主之前,在快雪山莊的那一大串成名戰的後期,有過一場名動江湖的較量,跟她過招的是一位古稀之年的江湖名宿,性子火爆,出言不遜,結果被軒轅青鋒打得灰頭土臉不說,還逼著江湖老前輩低頭認她做姑奶奶,不得不自認為孫子。這兩年隨著軒轅青鋒勢不可擋的迅猛崛起,江湖上就開始有各種各樣的父子架和爺孫架,誰輸誰當兒子或者是孫子,落敗後就得喊一聲爹或是爺爺。而軒轅青鋒成為中原江湖第一人後,挑戰者多如過江之鯽,她的做法,與當年王仙芝的武帝城如出一轍,輸者都要將兵器留在那座摘兵臺,她倒沒有再讓誰自認孫子,只是很多好事者都開始扳著手指頭,主動幫這一襲紫衣算著今天收了誰誰誰做了乖孫子明天誰誰誰成了徽山的兒子,

    道路上腳力慢的很多人在看到那兩個傢伙跑了又回來牽馬後,一個個忍不住翻白眼,幾位妙齡女子更是掩嘴嬌笑不止。饒是臉皮不薄的沈長庚也有些難為情,不過看到身邊那個很講義氣的公子一臉坦然後,也就釋然了,拍了拍胸口的腳印,低聲道:“哥們,這次是我連累你了。”

    徐鳳年搖頭笑道:“這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早就習慣了。”

    沈長庚心也大,沒有糾結這樁小風波,看著遠方那幾騎的模糊身影,玩笑道:“早該知道的,那是‘凶兆’啊。”

    兩人沿著小路人流緩緩向前,沈長庚竹筒倒豆子,為身邊這個臭味相投的公子介紹現今江湖大勢,“這次百年不遇的正邪大戰,咱們中原精英傾巢出動,以大雪坪缺月樓為首,新的十大宗派中,春神湖畔的快雪山莊,南疆的龍宮,江南道的笳鼓臺,憑藉那龍巖劍爐新鑄絕世名劍東山再起的幽燕山莊,南詔境內的太白劍宗,金錯刀莊,西蜀春帖草堂,加上老資格的東越劍池和北涼魚龍幫,十個幫派,都到齊了。江湖傳言,徽山明面上是那指玄大宗師黃放佛領頭,至於那位武林盟主的動向,恐怕沒人知曉。快雪山莊的莊主尉遲良輔的獨生女是第一次行走江湖,龍宮則是宮主林紅猿親自帶著一批頂尖高手,幽燕山莊的少莊主張春霖攜帶三柄名劍單獨西行,曾經有過陸地劍仙的太白劍宗沉寂一百多年後,終於出了一位被譽為劍道謫仙人的年輕劍客,都說他得到過桃花劍神的指點,短短半年內,劍道境界一日千里,連破二品和一品金剛、指玄三個境界……所以此人也跟目前待在武帝城打潮的那個人,以及龍虎山齊仙俠和金錯刀莊的莊主,一起被稱為四小宗師,把他們看作是日後境界不輸給四大宗師的最拔尖人物。這個不到年僅十八歲的傢伙,厲害吧?”

    徐鳳年笑著嗯了一聲,點頭道:“是很厲害。”

    沈長庚嘆息一聲,“四個年輕人裡頭,其實那個金錯刀莊的女子莊主,名頭比太白劍宗的謫仙人還要更大些,沒法子啊,人家不到三十歲,就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刀法宗師了,而且還是名動天下的四位仙子之一,與龍宮宮主林紅猿、魚龍幫幫主劉妮蓉還有笳鼓臺的柳渾閒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