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變故

    四名捕快跟縣令馮瓘縣尉白上闋走得比較近,對於這個主薄一向不放在眼中,不過或多或少都在官場上積攢了些人情世故,為首一名捕快頭領,擠出不冷不熱的笑臉道:“回主薄大人,是兩個不入流的蟊賊,賊膽包天,偷東西偷到朱老夫人的宅子裡去了,沒被當場打死都算上輩子積下的福氣了。”

    說完之後,這名捕快快步走近那個用香囊遮蔽牢獄燻臭的公子哥,笑臉謙恭道:“這不是郡城的宋公子嘛,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宋公子儘管放心,那個不長眼的貨色,兄弟們一得空兒就會招待他,保管他生不如死……”

    氣質陰柔的公子哥掏出一隻錦緞錢袋子,隨手丟給捕快頭目,輕聲道:“別真弄死了,事不大,就是麻煩,本公子不怕事,只怕麻煩。”

    發了一筆橫財的捕快嘿嘿笑道:“兄弟們有數的,每次揍他,都墊上兩三層棉布,都見不著傷痕,都是內傷。”

    公子哥環視一週,視線最後落在姓王的漢子身上,伸手指了指,笑道:“這倆蟊賊,要不就丟進這裡。”

    捕快毫不猶豫道:“這有何難。”

    公子哥轉頭望向那兩個小偷,笑眯眯叮囑道:“你們進去後,多照顧照顧那位老住客,照顧好了,自然有你們的大酒大肉。”

    尖嘴猴腮的老蟊賊嚥了咽口水,瞥了眼主薄大人的那張小酒桌,怯生生問道:“這位爺,咱們能先賒欠幾口酒不,小的肯定一住進去,就跟公子的舊識,好生套近乎一番。”

    公子哥望向徐鳳年,在他看來,這種小事,一個下縣的主薄,不會也不敢拒絕。就算是才在碧山縣履新的外地人,也該知道胭脂郡郡城宋氏的名頭。只是他很快挑了挑眉頭,眉宇間浮起一抹陰沉戾氣,那年輕主薄竟然伸手輕輕覆蓋在酒杯上,擺明了是不給他面子!那多半喝不到酒的老賊看到這一幕,偷著樂,既然無意間煽風點火了一次,讓一個當官的跟一個大紈絝起了間隙,比起痛快喝酒也不差。宋公子嗅了嗅香囊碎屑檀片的幽香,陰森森一笑,“好,沒想到碧山縣還有我宋愚請不動的人物,領教了。”

    從沒有跟徐鳳年如何搭訕過的姓王中年漢子抬起頭,對這位絲毫“不識官場旨趣”的主薄感激一笑。

    胭脂郡宋氏子弟宋愚徑直走出牢房,捕快在把兩個蟊賊推入牢欄中,也大踏步離去,在徐主薄惹上宋公子後,連身為下屬該有的告辭一聲都省略。

    無意間樹敵的徐主薄站起身,正準備離開牢房,那大枷在身的重犯老頭兒突然咧嘴笑道:“姓徐的小子,你這個官當得有意思,老子喝你幾杯酒,不嫌髒了嘴,來,給老子拿酒來。”

    徐鳳年無動於衷,走出牢房,把酒肉都留給獄卒。

    老傢伙嘴上罵罵咧咧,眼神卻跟兩位新鄰居對視上了,各自點頭。

    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徐鳳年在工房當值,工房與刑房同列卻不同排,要更靠後些,不過離著監牢不遠。別看碧山縣是個不值一提的下縣,但是巡門捕門跟刑房雜役多有好手,源於碧山縣轄境大,是非多,而衙門名額就那麼點,沒點真本事來蹲茅坑,這座茅坑早就給那些歹人折騰得臭氣熏天,縣衙前任那一撥官老爺還算拎得清輕重,殺人放火的案子若是堆積太多,就不是面子上過不過得去的小事了。工房就徐鳳年一個人,他突然站起身,倒了一杯酒,端酒走出屋子,“湊巧”撞到四人從牢房大搖大擺走出,都穿著不甚合身的獄卒衣服,瞧著有些滑稽可笑,徐鳳年“一臉茫然”愣在當場,正要出聲,就給那名脫去枷鎖束縛的重犯老者快步如奔雷,一拳砸在額頭上,主薄大人倒飛出去,在重重墜地之前,又給那驟然出手的悍匪大步流星趕上,抬腳擱在後背,輕巧卸去勁道,主薄大人的身軀悄然落地,無聲無息,老人乾枯十指交錯擰動,嘿嘿笑道:“許久沒動一動筋骨,一下子沒忍不住,差點就誤了金蟬脫殼的大事。”

    老人身後三人有兩蟊賊,還有那個身世悽慘的王姓莊稼漢子,後者見到這個場景,有些於心不忍,前兩位則神情冷漠,其中年輕人走上前,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碧山縣主薄,輕聲道:“沈前輩,此人有官身,不妨擄走當人質,碧山縣的夜巡一向嚴謹,比較棘手,若是中途出了紕漏,也能有張護身符,等進了山,再殺不遲。”

    老人想了想,對那個莊稼漢子招手,說道:“王實味,你就還有些氣力,背上此人,跟老夫一同進山,以後你要尋那宋氏子弟報仇雪恨,輕而易舉。”

    常年一臉苦相的莊稼漢子悶不吭聲,背起徐主薄。

    四人加上一個被打暈過去的主薄,熟門熟路,劫獄的年輕人開道,遇上聲響便停步藏身,實在躲不過,就躍上牆頭,輕功了得,唯獨王實味徒有幾斤蠻力,談不上武藝身手,都是被姓沈的老人輕輕一抓肩頭,就捎帶上兩三丈高的牆頭,這大概就是尋常老百姓所謂的飛簷走壁了。一行人有驚無險離開縣衙,碧山縣城並無深壕高牆,今夜也沒有遇上一隊巡城士卒,就這麼輕鬆愜意遠遁,在一處僻靜小路,有三騎黑衣人接應,帶了三匹無人騎乘的馬,老者腳尖一點,便落在馬背上,四下無外人,朗聲笑道:“劉煜,你與王實味共乘一騎,順便宰了那主薄,拋屍荒野即可,就當老夫留給碧山縣一份臨別贈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