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章天下分合,我有何憂

    徐鳳年平靜道:“一位叫李淳罡,無師門無宗派,可惜已經死了。一位叫鄧太阿,出自當時劍主為你所殺的吳家劍冢,現在出海訪仙,尚未歸來。”

    高樹露微笑道:“劍道能夠獨茂武林,確實不是沒有理由的,千年以來,天下劍山,歷來是一峰更比一峰高,從未有過崇古貶今的惡習。”

    高樹露突然轉頭望向山外,“你養刀意的路數很罕見,我等了這麼久,是不是差不多了?”

    徐鳳年笑了笑,一手敲在春雷刀柄上,連刀帶鞘都刺入身後石階中,不光如此,還把原先在手的過河卒也插入臺階,就只剩下過河卒的刀鞘還懸掛在腰間。徐鳳年身無所依,但是氣勢卻驟然攀升,居高臨下,“一品四境的劃分,沿用了整整四百年,如今的江湖人士,大多數人都不清楚其實出自你高樹露之手,我很好奇你如何看待偽境一說。”

    高樹露自有大宗師的氣度胸襟,哪怕此刻兩人生死相向,仍是直截了當說道:“偽境不偽,大致相當於佛陀的顯密兩法,密宗有立地成佛的捷徑,卻也不是人人可得,關鍵在於誰在修行。”

    高樹露停頓了一下,笑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求自在之人往往不自在,有所求必然是有所不得,道理再簡單不過……”

    說話間,兩人相遇之後,才跨上半步臺階的高樹露瞬間長掠上山,直撞徐鳳年,後者心有靈犀,記起當初在武當山上騎牛的那一手攬雀在手雀不能飛之勢,高樹露一手探出,卻被徐鳳年雙手握住,腳尖一擰,高樹露雙腳離地就給甩出去,但徐鳳年亦是沒能掙脫高樹露的牽引,兩人一起離開登山石階,往山外墜落,高樹露被徐鳳年一記仙人撫頂砸下,徐鳳年則被高樹露一掌托住下巴,高高躍起,兩人距離頓時拉到四十餘丈,高低相望,高樹露凌空而站,瀟灑依舊,徐鳳年身形高拋的勢頭趨於平緩,雙袖一捲,青鹿山上被高樹露先前推回九天的萬千雨點,隨著徐鳳年的下墜,同時砸落,天上雨珠又有高低之分,同一條直線的雨珠子,在氣機牽引下,更高雨點墜落勢頭更為疾速,於是雨珠串雨珠,珠珠相串成劍,若僅是成就一線雨水一柄長劍,那無非是叩指悟天機的指玄境界,可當萬千雨滴串聯成一張珠簾劍網,那無疑已然是天象境界的恢弘氣魄了。

    這還不止,徐鳳年伸出一手,雨簾隨之一扯,劍尖所指,就在手邊,跟隨徐鳳年下落的身影,一起指向了那位負手仰首的高樹露。

    借法天地,往往勢之所去,不由自己。這也是為何天象境之上還有陸地神仙的根源所在。

    串珠成劍是指玄,雨劍成簾是天象,而下令劍簾所指,則是當之無愧的陸地神仙。

    青鹿山先前在高樹露的天人手筆下,已經不復見風雨如晦的陰沉光景,使得青鹿山獨佔光明,此時劍幕當空蓋頂,黑壓壓一片,大雨摧山。青鹿洞書院眾人先前不聞風聲,不聽一滴雨水敲打屋簷聲,本就覺得妙不可言,此時更是停下翻書聲竊竊私語聲,一起走出屋子,瞧見那條劍氣龍捲急劇落下山去,都驚駭得面面相覷,無一不是面無人色。鬱鸞刀急匆匆跑出書院,跟胡魁皇甫枰一起站在圍欄旁邊,抬頭看著那名當空牽引龍捲的年輕藩王,這位廣陵道上最得意的年輕世家子沒,此時此刻有些呆滯,有些神往。

    鬱鸞刀喃喃自語道:“人生天地間,當頂天立地,才算真逍遙。”

    高樹露扯了扯嘴角,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終於出竅神遊。

    高樹露身軀瞬間落地,應當稱之為神遊天人的高樹露則來到雨幕劍簾之上的九天雲霄,地上之人托出一掌,天上之人則拍下一掌。

    你徐鳳年有法天象地萬千劍,我高樹露不過一劍而已。

    此劍面前,有何陸地神仙?有何地仙一劍?

    這與洛陽那天地一線劍,有異曲同工之妙。

    暫時落盡下風的徐鳳年毫無懼色,輕輕一笑,“你真當我不曾飽覽九樓之上的風光?”

    徐鳳年打了個響指頭,任由萬千雨滴失去牽引,看似雜亂無章紛亂墜落,他則盤膝席天而坐,一手托腮,閉上眼睛。你高樹露自成天地又何妨?我就一直在等你此時此舉!徐鳳年輕輕一揮手,如臨書桌,一手推拂桌上雜物,之後又有抬臂五次,跟他與王仙芝一戰後的逍遙遊如出一轍,輕聲道:“山嶽,江河,城樓,草木,日月,眾生。都且退散。”

    兩尊高樹露之間,天地氣象,異常扭曲,那些雨劍都攪碎稀爛。

    只是這種亂象,卻又在徐鳳年說出一句話後,一語成讖,萬千雨劍再度凝聚,“劍來。”

    萬劍雨劍,僅剩一劍,一劍成符。

    符名封山。

    四百年前有一符開山,四百年後有一符封山。

    這一道符,來自李淳罡的兩劍兩願,來自鄧太阿的倒騎毛驢看江山,來自洛陽的雨水做劍,來自柳蒿師的雷池,來自韓生宣的無雙指玄,來自宋念卿死前的地仙一劍,來自軒轅敬城的坦然赴死,來自曹長卿的觀禮太安城,來自姜泥的御劍直過十八門,等等,來自徐鳳年這輩子所遇世間風流子的一切風流,以及來自他的第十次出神,他的坐崑崙觀滄海,他的練刀養意,他在春神湖上請下的真武大帝,以及某次出神之時看到四百年的她,以及“自己”的那一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