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三十九章赤腳

    北莽雨巷一戰,狹路相逢,目盲女琴師薛宋官便曾經讓小巷一瞬間停雨。敦煌城門一戰,當世第一大魔頭洛陽更是一腳踏下,濺起雨水無數做飛劍,跟新劍神鄧太阿一爭劍道高低。徐鳳年論境界高低,比不上跳過金剛入指玄的目盲琴師,論己身內力,更是被大雪坪李淳罡和敦煌城外洛陽甩出十萬八千里,可架不住他腳底傳下蟄伏有朱袍陰物這位雙相六臂天象高手,雙方心意相通,比之徐鳳年駕馭十二柄飛劍也不差,徐嬰源源不斷將內力輸送給徐鳳年,如滔天洪水湧入湖,水漲船高,撐船人徐鳳年自然就有了獨立鰲頭的劍仙假象。徐鳳年自以為自知斤兩底細,借天力做出數萬柄歪歪扭扭的雪劍,威懾力遠遠超過真實效果。卻不知道體內一座猶如荷葉枯萎殆盡的殘敗池塘,一粒紫金蓮種子,破土而出,一株嫩苗輕輕搖曳,氣象通大玄。

    眾人頭頂,湖上數萬柄白劍,橫豎傾斜,粗細長短,沒有定式,但就氣勢壯闊這一點而言,確實舉世罕見。徐鳳年對劍道的獨到領悟,加上陰物徐嬰圓滿天象境界的支撐,最終造就了伏龍湖上的這一幅畫卷。

    江湖有不可避免的草根氣,買不起刀劍,拿不到秘笈,混得窮困潦倒,一文銅錢難死英雄漢。江湖有戾氣,嘴上稱兄道弟回頭便插兄弟兩刀。江湖有血性義氣,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但江湖亦是會有仙俠氣,練氣士白衣飄飄,在湖上凌波微步,是市井眼中的仙氣無疑,徐鳳年為舊人恩情執意攔路,起先看似螳臂當車,是常人無法理解的俠氣,數萬雪劍懸空,更是仙氣。徐鳳年勝勇追窮寇,不給他們絲毫喘息機會,雙手猛然下按。

    大雪數萬劍一起壓向觀音宗練氣士。

    一直表現平庸的赤足年輕女子突然嬉笑道:“天上世間萬萬劍,手上一劍足矣。”

    她沒有使出那柄更適宜斬妖驅邪的符劍,而是跟王小屏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湖面和雪劍縫隙之間,彎腰前衝,好像一枝白羽箭,一手做了個拎起水桶的手勢,湖中一道水柱如同一胃蛟龍出水,被她握住,便是一柄幽綠長劍。明顯是要擒賊先擒王,一劍斬去始作俑者,頭頂萬劍又如何?

    你作數萬雪劍,我便一把水劍破之。

    不知何時江湖上傳入這麼個詭譎說法,南海有龍女,劍術已入神。風高浪快,騎蟾萬里一劍行。

    觀刀譜最後一頁,有靈犀一說,誤打誤撞,準確說是喪失大金剛境界以及跌兩重境的徐鳳年只能退而求其次,一心馭劍近戰,十丈以內十二飛劍,自詡殺盡指玄以下。徐鳳年怡然不懼,依舊讓雪劍壓壓塌而下。

    劍道劍術便一直存有爭議,熊掌魚翅難以兼得,數百年來以李淳罡最為兼備,兩袖青蛇是劍術巔峰,劍開天門則是劍道頂點。鄧太阿在力戰北莽第一人拓跋菩薩之前,給人感覺便是一心要踩在吳家劍冢頭頂,以劍術走到極致而得道,借劍以後,才做出變化,開始兼顧劍道。這不是說桃花劍神的劍道就差了,只是相比劍術上的造詣成就,才顯得沒有那般璀璨。以手中劍爭取最大程度的片傷,達到千人敵的恐怖境界,對劍術和劍道兩大門檻都要求極高,一劍破去士卒身披甲冑可以不難,可甲冑畢竟是死物,甲士卻不是,也不是木頭樁子,任由劍氣傷及自身。再者,世間萬力盡出,皆有回饋反彈,當年羊皮裘老頭廣陵江一戰,十之三四都是為自己劍氣所傷。

    執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釘入金石,聚力在一點。

    馭劍太多,難免就要分心分神,對這兩點武道至高要義都會必然有所折損,這也是天下劍林之中無數成名劍客不屑馭劍殺敵的根源,一寸短一寸險,馭劍離手,本就殊不明智,當空潑下一撥劍雨,更是無聊至極,漫天撒網撈魚,豈能比得上一杆鉤魚來得凌厲兇狠?

    呂祖以後,劍道真正扛鼎不過李淳罡一人而已。

    徐鳳年扯下天上相對重勢不重力的雪劍之後,就一直在等這生死立判的時刻,只是跟想象中略有出入,原本忌憚的是那位老嫗,而非眼前這個直刺而來的年輕姑娘,徐鳳年生性謹小慎微,難聽一點就是膽小怕死,萬事往壞了去想。對敵南海練氣士,始終有一點疑惑,練氣士雖為不染塵俗的仙家,可這些修為深淺懸殊的十六人離海登岸,深入離陽王朝腹地,必定不會都是貼身近戰肉搏如同紙糊的老虎,起先是擔憂湖底有真正高明劍士潛伏,伺機而動,可徐嬰充沛氣機如水草根鬚蔓延湖底五十丈,並無異樣,既然不在水底,自然便是十六人之中,唯獨沒有意料到會是眼前赤足女子遞出一劍,來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