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十章春雷不動幽州動

    徐鳳年轉頭,看到小娘伸出兩根手指拉著他的袖口,她使勁搖了搖頭,眼神堅毅。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將她重新拉回身後,然後鬆開手,只是誰都不曾察覺的不知不覺中,他的左手緩緩地按在左腰側的春雷刀上。

    唯有小娘,約莫是女子的直覺敏銳,彷彿覺得有了種玄妙的氣息變幻。

    就像是,在村子石板鋪就的空地上曬麥子,每逢要下雨,她便要與村民們一同急急忙忙去收起麥子,老天爺那會兒,便給人一種窒息的沉悶感,若是再打幾個雷,就更嚇人了。

    當張順看到馬背上的伍長眼睛裡閃過一抹陰毒,他就知道今天這事情是他賭對了,可憐那狗屁的陵州士子則是徹徹底底賭輸了,輸得血本無歸,說不定連小命都得搭進去!

    身後騎兵與帶頭的伍長朝夕相處,放個屁聞一聞就知道伍長今天晚飯吃了啥,看到伍長開始緩慢抽刀,身後今日出行一樣只佩一柄北涼刀的騎兵則浮現猙獰臉色。

    十餘柄北涼刀驚人的動作一致,緩緩出鞘。

    張順等幾個青皮嚇得連褲襠裡那條腿三條腿一起發軟。

    要殺人了?

    他們不過是既沒被放過血也沒給人放過血的市井無賴村野流氓,真要近距離親眼看到殺人的場景,估計都得嚇暈過去。

    這一刻,徐鳳年眼神涼透。

    溪畔傳來一聲古怪的清澈聲響,可是竟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物品摩擦發出來的聲音。

    但小娘那一刻,感受到了一股刺骨寒意,她瞪大那雙好看的眸子,發現士族公子後背的衣衫,好似浪花一般起了一陣細微漣漪,層層疊疊,推進,繼而鋪散,再消失。

    春雷已出鞘一寸。

    但迅速被壓回刀鞘!

    徐鳳年死死按住刀柄,深呼吸一口。

    不到己身必死,不得出鞘。佛門有閉口禪,五百年一遇的劍道大才李淳罡在入天象以後,曾關閉劍鞘整整六年,一劍不出,才練出了那劍意渾厚的一劍開天門!

    徐鳳年看到那名伍長抽刀後,去拉韁繩,準備衝鋒。

    徐鳳年伸出手臂,攔下不要命前衝的小娘。他看著這隊騎兵,語調刻板生硬說道:“你回去倒馬關,跟果毅都尉皇甫枰說一聲,有個佩春雷刀的人在這裡。我給他一柱香時間來這裡。”

    才開始奔跑的十餘匹戰馬在伍長勒緊韁繩後,瞬間停下。

    伍長不是傻子,一個自稱陵州遊學士子並且還敢直呼果毅都尉名諱的年輕人,真是隻在那裡垂死掙扎的裝腔作勢?

    前程固然重要,可性命還是更重一些吧。

    這世道不怕一萬,還真就怕那萬一。

    萬一這年輕人果真與皇甫枰將軍相識,不說相熟,只是有那麼個點頭之交,就足夠讓他們這些只能在倒馬關耀武揚威的吃上一大壺!萬一這佩刀公子哥真是陵州有些地位人望的士族出身,到時候韓校尉推卸責任,誰來背黑鍋?陵州離幽州是有些距離,可一個士族不計後果傾力而為,扳不倒從六品的韓校尉,他這個親手沾血的伍長,如何是好?不過,最關鍵的是眼前強出頭的年輕人,真的配得上這些個“萬一”嗎?

    伍長咬牙切齒地在心中權衡利弊。

    徐鳳年眯起丹鳳眸子道:“兩柱香。已經過了一些時候了,到時候皇甫枰暴怒,可就沒誰能替你消災。”

    伍長吐出一口濁氣,停馬收刀,招手吩咐一名騎兵回倒馬關韓校尉那邊稟告這裡的狀況。

    他當然要帶人盯著這裡,兩柱香後,如果確定這小子是故弄玄虛,他就要親手剁死這個折了自己顏面的傢伙。

    是剁,不是砍。

    倒馬關。

    沒有換上一身舒適綢緞衣衫的果毅都尉早早起來站在城頭,事實上他自出涼州以後,除了睡覺,就沒有一次在外人面前卸甲。

    世人都知道他皇甫枰用家族幾十條命來換取現在的榮華富貴。

    只知道當年傲立江湖的偌大一個青山山莊,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他和那個啞巴兒子兩人,他兄長連子女四人一起以謀逆大罪被割去腦袋。

    卻不知道皇甫枰腹有韜略,曾經有著為君王了卻天下事的野心和志向。

    只知道他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在北涼王面前匍匐在地,才求來了一個正四品將軍和三本秘笈,卻不知道三本秘笈是他背叛家族應得的,但那個果毅都尉,則是一名公子哥言笑晏晏插了一句,就像是隨手一丟了根骨頭,算是施捨給他這條老狗的。

    豪門走狗一搖尾,勝過寒門士子讀遍萬卷書。

    皇甫枰不覺得這有何不妥,他只想著在幽州去為北涼王府裡那對高深莫測的父子誓死效忠,然後打出屬於自己的一座百世基業!

    所以他這趟出行,幾乎走遍了整座幽州,每個郡,每個縣,每條可以做戰略制高點的山脈,每座城池每座關隘,只差沒有走過每個村莊。

    皇甫枰下意識摸了摸霜白鬢角,已是不惑之年,是可以不惑了!再不從夢中驚醒,而是跟兄弟們那樣渾渾噩噩,青山山莊不僅無法重新屹立,還要子孫斷絕!

    倒馬關兩位官銜最大的,折衝副尉周顯,即周自如的老爹,還有垂拱校尉韓濤都如履薄冰站在果毅都尉身後,昨夜從客棧回去後,皇甫將軍並未入住韓濤安排的豪宅,而是住在了驛站,據密報周顯這老烏龜連夜拜訪,這才使得韓校尉心生警覺,以為是將軍覺得他沒有盡到地主之誼,官場也好,軍旅也罷,最怕後知後覺,韓濤顧不得床榻上女子的凝脂圓潤,獨坐燈前琢磨來琢磨去,無意間回頭看到原本打算雙飛燕的兩個騷娘們在那裡拋媚眼,一拍大腿,火燒屁股地去讓心腹們去找兩水靈娘們,總得把皇甫將軍給伺候舒坦了才行,韓校尉一晚上就忙碌這個,先前兩個,一個被還回去,一個被私吞了,不知道那幫手下能否趕在皇甫將軍離開倒馬關之前,把這事給弄熨帖嘍。

    妖蛾子?在倒馬關,只要上樑不正下樑歪的周家父子不出手,就沒有妖蛾子!

    看到一名眼熟的騎兵在城門口下馬,連滾帶爬上了城頭,韓濤笑逐顏開,他一笑,身旁針鋒相對好些年的周顯也跟著淡笑,只不過皮笑肉不笑,讓韓濤很想抽兩大嘴巴。

    沒有官階的普通騎兵被遠遠攔下,韓濤不敢在果毅都尉面前造次擺譜,踱步過去,看到騎兵那張臉跟憋了屎尿一般難看,才意識事情有不好的苗頭,讓他來到城樓轉角,不等垂拱校尉發話,那騎卒便竹筒倒豆子一股腦說出來,本來就不是太複雜的門道,韓濤浸淫官場多年,一下子就梳理通透,臉色變了幾變,抬腳就要踹死這個通風報信來壞消息的刑子,可才抬腿,就猛然放下,趕緊轉身走向皇甫將軍,這二十幾步距離,走得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