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和粽子 作品

第102章 上京番外(完)

    陸無憂慢聲道:“跟言官對著幹可沒什麼好下場。你當真不考慮妥協?”

    熙帝道:“我妥協了,就肯定離不開這個位置了,而且……你估計也不會再讓她來了吧。”

    這是自然。

    對方若是大婚,陸無憂一定會勸花未靈避嫌。

    陸無憂沉吟道:“其實她並不適合你。”

    熙帝道:“我知道,但我一直以來都在強求,她身上有我希冀的,我……”

    “行,臣明白了。”

    陸無憂打斷了對方準備開始的自我剖白,這些年蕭南沐總試圖跟他說一說他的過往,比如他當初是怎麼從懷瑾太子謀逆案中逃脫的,又是歷經過怎樣的遭遇才被尋到,以及他的個人志向與願景……

    但說實話,陸無憂並無和他掏心掏肺並給予同情的想法。

    他道:“聖上不想早朝就罷了,不過批紅還是要批的。”

    算是半妥協,也是陸無憂權位穩了才敢給這個許諾,最後批紅落到司禮監頭上,熙帝本人也終於如願以償得以偶爾出宮。

    陸無憂簡單和賀蘭瓷說過,賀蘭瓷還有些擔心:“他真去找未靈了?”

    “這我便不知了。就像我娶你我爹孃不管一樣,未靈若是真喜歡,想和誰在一起,我爹孃不會管,我也管不了,但是……”陸無憂確信道,“他還像以前那樣,我妹妹是不可能動心的。”

    花未靈和他和他娘一樣都喜歡心誠的人。

    這點陸無憂自己也是如此,所以當初他娶賀蘭瓷時,雖是被迫,也很坦誠地把一切都告知,並不欺瞞,是想用坦誠換坦誠。

    陸無憂問心無愧,哪怕賀蘭瓷藏著掖著,或是仍用過去防備態度對他,他也心安理得。

    當然,後來賀蘭瓷確實很坦誠,比他還坦誠,以至於他一度覺得自己好似從未真的認識過她,這點是陸無憂也沒想到的。

    誰能想到那樣一個聰慧又驕傲的漂亮姑娘,實則對感情一竅不通呢。

    陸無憂也很難分辨究竟是何時對她心動,細細想來全是些無關緊要,細枝末節的小事,聚少成多,就像現在——

    賀蘭瓷把那把棗紅木的交椅拖過來,拍拍座椅道:“彆氣了,來,陸大人,茶給你重新滿上了。”

    說著,還對他一笑,眸光燦然。

    陸無憂從善如流坐下,看著她,內心安寧,確實氣不起來。

    “賀蘭大人,我想親你了。”

    賀蘭瓷一頓道:“我也想,不過我還是想先看完,反正明天休沐,回府再親。陸大人,你看行嗎?”

    ——當然,陸無憂想,有時候她也可以不那麼坦誠。

    (四)

    等賀蘭瓷看完卷宗,兩人出都察院衙門的時候還是已近子時。

    她一個人下衙回府時,飢腸轆轆,不想麻煩府裡廚子,就會出了皇城,在附近尋家夜間擺攤的吃食鋪子,買兩個熱騰騰的包子或是喝一碗熱粥,墊墊肚子。

    因為開女科的緣故,上京不少書塾都收了女弟子,姑娘家勤出門,京中對於治安管得更嚴,尤其是夜間,賀蘭瓷喝一碗粥的功夫,都能看見兩隊巡邏而過的官兵。

    然而和陸無憂一起回府,他就會趁機帶著賀蘭瓷去尋館子。

    賀蘭瓷也不知道他這麼忙,哪來的功夫知道這麼多精緻館子,偏偏一家比一家好吃,不過這也是除了休沐兩人難得能湊在一起的閒暇時光。

    陸無憂今日就近帶她去了家常去的。

    “陸大人,賀蘭大人。好菜這就給兩位端來。”

    賀蘭瓷低頭盯著眼前粉彩荷葉託蓮盤,還在思考剛才那樁案子。

    陸無憂手掌一揮,擋住她的視線道:“說說吧,有什麼地方沒想明白?”

    “就是……”賀蘭瓷剛要開口,覺得還是不麻煩他了,又岔開話題,“對了,新任刑部給事中的人選定了嗎?是盧學凜還是楊右明?”

    尋常官員四品以上任免才走內閣過,其餘皆從吏部,不過臺諫官員則特殊。

    陸無憂毫不避諱道:“差不多定了,盧學凜吧。”

    賀蘭瓷愣了愣道:“但是楊右明要更剛正一點。”

    陸無憂也不叫人伺候,依舊低頭自己涮碗筷,還幫賀蘭瓷也給涮了:“就是太剛正了才不適合,稍微圓滑點更適合那個位置。”

    賀蘭瓷不同意了:“其他官員都可以圓滑,但言官還是耿直些好。”

    “太古板了,很多事情……”

    “可是我覺得……”

    陸無憂抬頭,兩人的目光靜靜對上。

    賀蘭瓷驀然想起,陸無憂跟她說好,不吵架的。

    誰能想到,他們成婚後順風順水這麼多年,正經架都沒怎麼吵過,然而賀蘭瓷入朝為官之後,兩個人居然時不時能在公務上拌起嘴來,就非常離譜。

    歸根結底,雖然兩個人對為官理念大致相似,但又有些微妙的分歧。

    比如陸無憂覺得,為官圓滑,見風使舵不算什麼大事,重點是才幹能力,能把事情幹得好乾得漂亮,哪怕為人不足夠清正也無妨,但賀蘭瓷覺得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齊家也很重要,偏向於那些為人正直,清廉,端正的臣子——可能多少受她爹的影響。

    再比如……

    賀蘭瓷換了個話題道:“年底齊州官員考評,是我負責的,有三成以上的官員與年初所定的考績相去甚遠,已經報到內閣去了,大概會如何處置?”

    陸無憂道:“著監察御史去敲打,再寬裕三個月吧。”

    賀蘭瓷微微不滿道:“上回就是,不殺雞儆猴,便沒有成效。”

    陸無憂道:“循序漸進,許多地方官員懶習慣了,不能指望他們一蹴而就……你怎麼還不高興?臉頰都鼓起來了。”

    賀蘭瓷一摸自己的臉道:“我哪有,你……”

    陸無憂幽幽道:“賀蘭大人,你也太嚴格了,小心年底考評被寫上‘酷吏’。”

    賀蘭瓷瞪他:“我要上奏。”

    陸無憂忍不住笑道:“嗯?彈劾我嗎?行啊……打算怎麼寫?”

    賀蘭瓷伸出一根纖指,在他微笑的頰邊戳了一下道:“我回去就寫,明天就送去通政司。”

    “回去這都什麼時辰了,明天還要休沐,後天吧,反正也不用急。”陸無憂任由她戳,道,“我人就坐在這裡給你彈,又不會跑……你這麼戳,是想給我也戳出個梨渦來麼?”

    “聽起來似乎不錯。”

    “……賀蘭大人,很沒威嚴的。”

    當然,有陸無憂那張嘴在,也很難真的吵起來。

    菜餚自是珍饈美味,兩人坐在店家特地預留的包廂裡細嚼慢品,包廂隱秘又安靜,因有遮掩,從外面瞧不見裡面,卻能透過細密的珠鏈看見來人。

    兩人快吃完時,店門口恰好進來個眼熟的男子,長得清正俊秀,一身筆挺官服,顯然也是剛下衙。

    賀蘭瓷剛掃了一眼,那邊陸無憂已放下筷子,眼風一瞟道:“你就是喜歡這種清正剛直的吧。”

    他說話語調平平,賀蘭瓷卻莫名聽出了一股拈酸的味。

    主要也巧,林章從翰林院出來後,去了刑部任職,賀蘭瓷在都察院,因為同屬三司,多少要打交道,所以見過幾次面,林章這時見她已經不臉紅了,賀蘭瓷也坦坦蕩蕩——她天天上下衙,見到的大都是男子,想不坦蕩也不可能。

    陸無憂本來也是知道的,但自從兩個人就圓滑和清正這個話題爭執過後,他就有點耿耿於懷似的。

    賀蘭瓷啼笑皆非道:“只是為人處世上的欣賞,不代表我會喜歡,我喜歡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陸無憂慢吞吞道:“我可不清正。”還很圓滑。

    賀蘭瓷託著下頜道:“你是例外。”

    但陸無憂這個人在胡思亂想上似乎從沒有止歇過,他喝完店家送來清口的甜湯,把玩著細釉纏枝的瓷勺,道:“不考慮蕭南洵的話,你當初要是嫁給他,應當也會琴瑟和鳴,過得不錯。”

    剛才若還是有點拈酸,現在就很明顯是故意的了——大概是想聽她說點好聽的。

    賀蘭瓷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當然不一樣。”

    陸無憂道:“哪裡不一樣?”

    賀蘭瓷想了想道:“做埳井之蛙時,會覺得有那麼一片天,已足樂矣,可一旦跨出來,見過山川河流,只那片天便已經裝不滿我了。”

    陸無憂對這個答覆顯然並不夠滿意,他挑起桃花眼看她。

    賀蘭瓷終於還是忍不住笑出聲,道:“好了,即便嫁給他應當也不過是相敬如賓,不會像現在我們這樣……”

    發自真心覺得輕鬆且快樂。

    林章當然並不知兩人的竊竊私語,他進來後,沒一會,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便探頭探腦從門口也跟著進來,同時示意身後的隨扈等在門外。

    竟是那位許久未見的康寧侯二小姐魏蘊。

    賀蘭瓷和陸無憂此刻也打算離開,原本是計劃從側門走的,不過見此,陸無憂改了注意,笑道:“去打個招呼吧。”

    魏蘊跟在林章身後至此,仍然很是不忿——三天,他已經連續三天子時以後才回來了!

    刑部有這麼忙嗎?讓他調去清閒衙門,他又不願意。

    還是說……他又開始逃避她了?

    想起此事,魏蘊只覺得格外想吐血,事到如今她也很後悔年少魯莽,仗著有祖母寵愛就為所欲為,導致她和林章這麼多年,該做的也都做過了,卻還是心懷芥蒂……再加上她又管不住自己的脾氣,最後總把事情弄得更糟。

    魏蘊跟自己說,平心靜氣、平心靜氣……她一定要心平氣和林章好好說話。

    然而一抬頭,便看見了那個身著淺緋官服的女子,她瞬間一口氣提了上來!

    林章不會舊情難忘至今吧!他明明——

    哦,她夫婿在旁邊呢。

    魏蘊氣稍順了一些,雖然她對陸無憂已然改觀,但也確實沒了興趣,她……等等,林少彥那是什麼表情!

    她忍不住走上前。

    那邊夫妻倆跟她客氣點了頭便走了。

    林章見她,有些無奈道:“你怎麼來了?”

    魏蘊轉頭看了一眼賀蘭瓷的背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道:“你就這麼念念不忘?”

    林章微微皺眉道:“你不要胡說了。”

    “我哪裡胡說了?你不就是喜歡這種安靜文雅的大家閨秀!”魏蘊也不顧這是在別人的店裡,“可現在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你。”

    說完,她就後悔了。

    林章二話不說先把她扯出了店外。

    都知道魏二小姐又來撒潑了,也無人敢跟出去聽牆根,她自己的隨扈也避得遠遠的。

    林章依然看起來溫文,卻神色有些淡道:“你要發火衝我來,不要遷怒其他人。”

    魏蘊剛想頂上一句她又沒說錯什麼,可對上林章明顯不悅的神情,她忍了忍,告誡自己要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個鬼啊!

    “你就是喜歡她!你就是後悔娶我!是不是因為有我在,你晚上連府都不想回……有本事你就跟我爹跟我外祖母說,你要跟我和離!我們不過了!”

    林章一愣道:“我什麼時候府都不想回了,是因為……”最近刑部的事多,但他也是真的被折騰得有點累了,他轉口道,“口口聲聲說要和離,是你不想跟我過了吧。”

    對方喜歡的是霽安那樣風趣瀟灑的人,自然跟他這樣木訥無趣的人只是湊合。

    林章心平氣和道:“縣主看不上我也無妨,你真心想要和離,在下也不會攔著不允,反正……”令人不悅的念頭一閃而過,“算了……”林章當下轉身要走。

    魏蘊見他似是真心不想跟她過了,才慌了神。

    “林章,你給我站住——”

    “林少彥——”

    眼看著林章要進店裡了,魏蘊深吸一口氣,猛地撲上去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別走。”

    林章被她撞得往前傾,差點栽倒,頓時也一怔,道:“鬆手,這樣成何體統。”

    “我不管,總之你不準走。”

    雖是大晚上,四周都沒什麼人,但這麼拉拉扯扯也確實不太好看,林章拽不開她,只好道:“行,我不走了,你放開我。”

    “那你轉過頭來。”

    林章被她死死抱著,人都有點發僵,無奈之下,只得轉過頭去,然而下一刻,他便瞳孔震顫著動彈不得。

    因為魏蘊正毫無顧忌地,勾著他的脖子,在大街上,把唇貼了上來。

    (五)

    這家館子離皇城近,離他們府上也不遠,夜半清風吹拂,明月伴行,倒也愜意,當是飯後消食,兩人索性乘月徒步而歸。

    只是,賀蘭瓷看著摘了官帽,頭上戴著一支張牙舞爪髮簪的陸無憂,不由道:“你一定要戴著那個嗎?”

    陸無憂道:“不是你覺得襯我?”

    賀蘭瓷有些一言難盡,襯倒是真的襯他,就是著實誇張,也難怪林章剛才看見表情那麼驚奇。

    陸無憂繼續道:“其實我跟他講過。”

    賀蘭瓷疑惑:“講過什麼?”

    陸無憂慢慢悠悠道:“回京敘舊嘛,原本是想跟他談談在晃州的趣事,結果聊著聊著,不免談及夫人在晃州與我琴瑟和鳴,夫妻恩愛,對我生死相許之事,譬如趴在我身上哭著喊著說……”

    賀蘭瓷越聽越不對勁:“你……”

    陸無憂笑道:“怎麼了?我跟其他人也說了,不是單跟他說的。”

    “……!”

    半晌,賀蘭瓷無奈道:“沒什麼,你想說就說吧,但是……”她很認真道,“陸大人,你這樣,將來致仕了恐怕會沒有朋友。”

    不過辛苦了一天,也總算回到府裡。

    如今的陸府裡除了玉蘭樹,還新栽了其他樹苗,長成之後,連綿成蔭,從府外就能看見樹影婆娑,影影綽綽。

    陸無憂還著人新挖了池塘,丟了好些魚苗,佈置了假山怪石,嶙峋而立,又新修了涼亭和水榭,夏日坐於其中,可玩賞游魚細石,可乘涼吟風弄月,總之府邸越發似模似樣起來。

    都這個時辰了,自然除了沐浴就寢,也沒別的事了。

    兩人換了乾淨寢衣,準備上榻前,陸無憂意有所指地提醒她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賀蘭瓷此刻正梳攏著微溼的長髮,輕道:“沒忘,你等我一會。”

    鍛鍊了這麼久下來,外加陸無憂還給她找了幾本稱為“武功秘籍”、“內功心法”的小冊子,要她照著練,雖然賀蘭瓷仍未能飛簷走壁,但確實已不怕別人以武威脅,偶爾還覺得自己能捉捉小賊。

    近月,她發現自己體內漸漸有了一股微弱的熱氣。

    現在正根據陸無憂的指點,試圖將熱氣外放,弄乾頭髮……

    但好像確實不是那麼容易……

    她搓了半天,頭髮還是有點溼。

    賀蘭瓷嘀咕著抬起頭,妝臺前的銅鏡裡,能看見陸無憂長身玉立倚在床柱旁好整以暇等她,青絲披散,一雙桃花眼睨過來,眼波如醉,正肆無忌憚地散發著勾人的意欲。

    她用梳子捋頭髮的手都不禁一停。

    陸無憂啟唇,一字一句慢慢道:“明日休沐,可以不用上衙,今晚睡遲點也無妨。”

    “瓷瓷。”他換了稱呼,音色也低下來,和他的笑容一般,溫柔繾綣中透著一分妖里妖氣,“所以,你想怎麼玩弄我都可以。”

    賀蘭瓷:“……”

    真是久違的說法。

    但她心臟加快跳動,搏動激烈,耳尖隱約也開始發燙,臥房裡燭火躍躍,在男人溫潤的輪廓上濃淡塗抹,賀蘭瓷也好像被蠱惑到了似的。

    算了,不梳了……

    賀蘭瓷放下梳子,挪步過去,很自然地伸長了手臂,微微仰首。

    陸無憂極配合地低下頭,眼睫低垂,唇畔洩出些笑意,像合該如此一樣,契合地吻到了一起。

    以前親得熱烈,現在親得纏.綿。

    當初賀蘭瓷確實不太會親,這麼多年過去,親了不計其數次,自然也今非昔比,比如她現在就知道不止自己口中被逡巡時會顫慄,她伸舌頭進陸無憂口中時,他也同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