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草 作品

第125章 第 125 章

    “還能是怎麼回事,肯定又鬧起來了唄!他們廠的臨時工不是被全部清退了嘛,前兩天這些被清退的臨時工去地委扯橫幅了,鬧得挺激烈的,聽說還有人受傷了。”

    宋恂瞅瞅在對面廠門口扯橫幅的一眾人,奇怪地問:“他們不是已經去地委扯過橫幅了嗎?地委沒給他們解決問題?怎麼又跑來廠裡扯橫幅?”

    “這些人的運氣真是不怎麼樣,聽說他們去地委討說法的時候,真正能管事的幾個領導都去省城開會了,留在家裡的都是不能拍板的。他們自己在門口鬧了一天,最後被公安疏散了。”大爺“哼”了一聲說,“這就是經驗教訓,下次再去地委扯橫幅的時候,得提前打聽好大領導在不在家,否則鬧了也是白鬧。”

    宋恂剛要認可地點頭,卻見大爺露出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說:“我們線廠估計也馬上就要走到清退臨時工這一步了,紙箱廠就是前車之鑑,現在可得睜大眼睛好好學學。”

    宋恂:“……”

    他做了登記正要進門,突聞對面紙箱廠的聲浪明顯提高了。

    只見不知什麼時候駛過來一輛黑色的小汽車,正在廠門口喊口號的一幫人呼啦啦地圍了上去。

    司機開門下車,想要把人群驅散,將車開進廠區,可惜扯著橫幅的人並不聽他的,擁擠著往轎車的方向擠,還有人“啪啪”拍響了後車窗。

    傳達室大爺的半個身子都探出窗外了,見狀便喃喃道:“這是有大領導來了呀!現在可不能下車,不然肯定得捱揍。”

    “……”宋恂無語道,“捱揍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工人的飯碗被砸了,誰能受得了!揍他一頓都是輕的,前幾天紙箱廠那個提議清退臨時工的副廠長,都被人套麻袋了!”

    宋恂:“……”

    隔了不到一分鐘,發現外面的群眾難以疏散,車也進退不得,轎車後座的車門便被打開了。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率先下車,跟圍在外面的工人們說了些什麼,便讓出位置,讓後面的圓臉老者下車。

    不過,說了也是白說,兩人剛在門口站定,就被人扯著橫幅團團圍住了。

    隔著一條馬路,宋恂看清了那人的長相後,心裡不由一咯噔。

    剛從車裡下來的,正是已經從圖書館退休,許久不曾見面的老袁!!!

    啥情況?

    “哎,宋局長,你幹嘛去呀?還找不找我們廠長了?”傳達室大爺見他往馬路對面跑,趕緊將人喊住。

    “你先不用通知孫廠長了,我一會兒再過來!”宋恂避開來往的車輛,快步跑去了對面的紙箱廠。

    *

    紙箱廠門口,尹亮與司機一起大張著手臂阻擋住洶湧的人群。

    “工人同志們,請冷靜!請保持克制!今天袁書記來咱們紙箱廠,就是想要給紙箱廠解決問題的!大家讓出一條路來,咱們進到廠裡,選出幾位工人代表,坐下來慢慢談!”尹亮高聲喊著,又伸手扶正被撞歪的眼鏡。

    “大家別聽他的!”扯橫幅的一個黑臉中年男人高聲喊道,“這是他們慣用的手段了!每次遇到這樣的事,都要從工人中選代表,給工人代表許下一堆好處後,讓代表來做其他工人的工作!我可不想被人代表,也不想代表別人,有什麼話咱們就敞開來說,別搞代表不代表那一套!”

    其他工人也都紛紛附和。

    老袁被秘書和司機擋在人群后面,這樣一直僵持著也不是辦法,便高聲道:“工友同志們,我是海浦地委書記袁正清,請大家安靜,先聽我說兩句話!”

    人群裡的雜音漸息,大家短暫地停下來聽他打算說什麼。

    “大家去地委反映問題的時候,不巧正趕上省裡開會,我當時沒能及時與大家溝通。但是從省裡回來,聽說了紙箱廠的嚴峻形勢以後,我們地委的幾位領導,立即與紙箱廠的廠長和主管部門瞭解了一些情況,地區馬上就會針對紙箱廠的實際情況實行轉產,上馬新項目。”

    剛剛那個說自己不想被代表的黑臉中年人,再次插話說:“廠裡轉不轉產,我們不關心,上馬新項目以後,受益的是那些有編制的正式工,但我們這些已經被清退的臨時工怎麼辦?你能保證讓我們重新上崗嗎?”

    另一箇中年女人支持道:“對,不但要重新上崗,還得給我們一個正式工的編制!憑什麼我們這些臨時工為廠裡出力最多,幹最髒最累的活,加最多的班,拼盡全力以廠為家,為廠奉獻。結果怎麼樣?等到廠裡發不出工資了,最先犧牲的就是我們這些臨時工!多讓人寒心吶!”

    女人拉過身邊年輕男人的手繼續控訴:“這是我兒子,我在廠裡當了十四年的臨時工,我兒子當了七年的臨時工,你看看我們娘倆手上這些傷口和老繭,哪個正式工的手有我們的糙?憑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其他工友心裡也是悲慼,亮出手掌讓這幾個當官的看看。

    “大家別跟他們說這些沒用的了,”有個三角眼的年輕工人嚷嚷道,“人家是當官的,坐著小汽車,吃香的喝辣的,怎麼能理解咱們這些工人的苦?”

    袁正清將視線落在對方身上,“我怎麼不懂工人的苦?我自己的女兒也是工人,每天坐在流水線上十幾個小時,腰椎頸椎都變了形,每逢陰天下雨就直不起腰來……”

    不等他說完,三角眼年輕人就“嘁”了一聲,回頭跟工友說:“大家別相信他,真是滿嘴謊話!哪個大幹部的子女會在生產線上待著?”

    “怎麼沒有!”有個年輕的男聲混在人群裡喊,“聽說袁書記唯一的女兒是在北大荒支邊的知青,因為搶收的時候從麥垛上摔斷了一條腿,才被當地退了回來,在工廠裡裝醬油呢。”

    “你是誰啊?怎麼還向著當官的說話?”三角眼踮著腳回身在人群裡找人,一時沒有找到聲音來源,便嚷嚷道,“你是我們廠的嗎?別在這裡瞎攪和!”

    那年輕男聲針鋒相對道:“我看你才不是咱們廠的!人家地委領導是來給大家解決問題的,你怎麼總是拆臺?領導的正經話一句都沒說,大家光聽你在這裡打岔了!”

    站在三角眼身邊的年輕女工說:“魏老三,你不是前年就被廠裡辭退了嘛?跟我們不是一個情況,少在這裡瞎摻和!趕緊走吧!”

    魏老三不服氣道:“我媽也被清退了,我是代表我媽來的!”

    “老孃自己已經來了,不用你代表!”

    趁著工人們內訌的工夫,剛在人群外圍喊過話的宋恂,趕緊推著保衛科的人衝進人堆,給老袁一行人,擠出一條可以進廠的通道。

    袁正清被人護送著順利進了廠區,無視了幾個等在廠裡,表情訕訕的廠領導,也沒有理會他們去會議室坐下談的提議。

    站在厂部辦公樓的臺階上,跟大家講話。

    “同志們,今天不是我第一次來紙箱廠了!實際上,在此之前我已經來過了兩次。當時我們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地來搞調研呢?就是怕遇上今天這種情況!這樣一窩蜂地聚在一起討說法,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這裡的大部分工友們都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家裡的好幾張嘴睜眼就要吃飯!像是剛才那位幹了十四年臨時工的女同志,我也是瞭解過情況的,她跟我是本家,也姓袁,名叫袁玉梅,十四年來先後在原紙倉庫和瓦楞紙板生產車間工作過。除了這個兒子,家裡就只有一個癱瘓在床的婆婆了,我說的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