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136章 覆滅

    雖然還沒介紹,但王言卿已經明白情況了。她垂下頭,乖乖巧巧回道:“回二少爺,我叫王言卿。”

    少年似乎難得見來了一個同齡人,親自帶她去見鎮遠侯。之後,王言卿才瞭解到,給她領路的少年是傅鉞的孫子——傅霆州。雖眾人稱呼他為二少爺,但孫輩中活著的男郎只有他一個,已是眾人默認的世子了。鎮遠侯府那麼熱鬧,因為那天正好是傅霆州的生辰。

    後來傅霆州一直開玩笑,說王言卿是上天送給他的生辰禮物,正好他心情不好,出來散心,一轉彎便看到了王言卿。

    傅鉞見了王言卿很高興,王驄年紀和傅鉞的兒子差不多,為人又機靈討喜,他私心裡一直把王驄當孩子看待。沒想到王驄的女兒卻冰雪可愛,一點不似王驄淘氣。

    傅鉞一生戎馬,雷厲風行,訓兵時的嗓門在營地外都能聽到,初一見這樣軟糯糯的小姑娘,心都要融化了。正好王言卿的年紀和傅霆州差不多大,傅鉞便將兩個孩子放在身邊,親自教養。

    說起這個,其實還有另一樁官司。傅鉞常年征戰在外,打起仗來一連好幾年不回家。傅鉞的兒子傅昌被老妻溺愛,後來搬到京城,又成了侯爺的兒子,慢慢的,便養出一身壞毛病。

    等傅鉞從大同調回京師後,見兒子眠花宿柳、鬥雞走馬,氣得大雷霆。但那時候傅昌都快三十了,談何改造?傅鉞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實在糾正不過來,索性眼不見為淨,專心教起孫子來。

    他這些年征戰不易,萬不能將偌大家業交給敗家兒孫。幸而傅霆州還小,現在教來得及。

    王言卿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傅家。傅鉞讓傅霆州和王言卿以兄妹相稱,親自教他們讀書習武,閒暇時帶傅霆州拜訪同僚戰友,收拾起來一點都不手軟。王言卿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她是傅鉞部下的女兒,和傅家差得遠呢。傅鉞惦念救命之恩將她養在身邊,但她自己得明白,傅鉞教的是自己孫兒,她只是順帶。

    所以王言卿很認真地學習,傅霆州學什麼她就學什麼,從不叫苦。傅霆州去校場習武時,丫鬟都說王言卿一個姑娘家,何必受這份罪,但王言卿一言不,也跟著堅持下來了。

    王家是軍戶,世代從軍,所以婚事很不好說,往往是軍戶這個小圈子內部嫁娶。王言卿的祖母、母親都是軍戶人家的女兒,而大同府是邊防九大重鎮之一,

    拱衛京城,常年處在和蒙古人的衝突中,民風剽悍,無論男女老少,前一秒拿鋤頭耕地,下一秒就能舉起刀砍人,即便女兒體內也留著驍勇善戰的血。

    王言卿是在動盪中長大的,遠比同齡人成熟,京城貴女們覺得苦兮兮的體力活,她都忍了下來。前些年是為了討好傅鉞,後些年是為了傅霆州。

    傅霆州繼承了他祖父的能力,高大英武,劍眉星目,堅毅果決,並且因為生於京城,比傅鉞更多一份聰明敏銳。即便在藏龍臥虎的勳貴圈子中,傅霆州都是人人稱讚的“將才”。傅鉞很滿意孫兒,同時為了照顧屬下的孤女,曾私下說過肥水不流外人田,讓王言卿嫁給傅霆州。

    傅鉞說這話也不只是為了報恩,王言卿越長大越見瑰姿豔逸之色,而且善解人意,聰明懂事,上能彎弓射箭,下能讀書寫字,不比那些嬌嬌怯怯的千金小姐強?傅鉞親眼見著兩個孩子從小豆丁長成風華正茂的少年人,合不合適他心裡清楚。

    傅鉞臨終前留下兩道口令,一是繞過傅昌,直接將侯位傳到傅霆州手裡,二是讓傅霆州不必守孝,儘快完婚。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傅鉞第二條是為了王言卿。但是等傅鉞安葬後,傅昌夫婦改口了。他們裝作不知道傅鉞的意思,大張旗鼓給傅霆州說起親來。

    傅鉞說不必守孝,兒孫卻不能僭越,傅霆州這一年內不得宴飲玩樂,縱慾婚娶。但不能定親,私底下相看卻可以,傅昌夫婦挑來挑去,最後看上了剛回京述職的永平侯府。

    永平侯先前戍守川西,三女兒還未定下夫家,兩家人一拍即合。傅霆州私底下去了趟永平侯府,回來後也同意了。永平侯三小姐喜得佳婿,鎮遠侯府搭上老牌勳貴的門路,武定侯籠絡了一個青年將才,所有人都很高興,只除了王言卿。

    傅霆州要娶永平侯的千金,那她呢?

    自從老侯爺傅鉞去世後,王言卿在傅家的位置就尷尬起來,如今侯府公然給傅霆州說親,連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了。這些丫鬟說閒話,不過一個微不足道的縮影。

    翡翠替自家姑娘叫屈,但她哭完後,實在不知道能怎麼辦。王言卿祖父、父親都戰死,她沒有兄弟,老侯爺一死,根本無人給她撐腰。何況,就算王家有叔伯,在鎮遠侯府面前,又有什麼話語權呢?

    說句不好聽的,以王言卿的身份,能在鎮遠侯府做妾,都是高攀。

    翡翠抽抽噎噎,而王言卿始終不說話,像幅畫一樣安安靜靜坐著。翡翠看著心裡難受,找由頭出去了。

    王言卿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像以往無數個日子一樣,看書、習字、讀兵法。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一陣風,一片陰影在她面前坐下來,自然而然抽走她手裡的東西:“《虎鈐經》?都年底了,還在看?”

    王言卿手指緊了緊,她抬頭,儘量用毫無破綻的笑容面對他:“二哥。”

    這話6珩就不愛聽了,他抬眉,意味不明道:“自家兄妹,你還和哥哥講究這些?”

    “還在別人家呢。”王言卿見他不放手,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力瞪了他一眼,“放手。”

    6珩終究沒太為難她,緩慢放鬆力道。王言卿一得到自由,趕緊整了整衣袖,往屋裡走去。他們說話的功夫,梁文氏等人已經進屋了。王言卿靜悄悄進門,貼著門窗而站,6珩隨即跟過來,站在她身後。

    屋裡陳禹暄正詢問梁文氏梁榕失蹤始末,王言卿跟著聽。梁文氏低垂著臉,時不時拿帕子按一按眼角:“上個月十七那天,大少爺大清早就出門了,沒說要去哪兒。妾身沒有多想,只以為他又去會友了。沒承想,他竟半月不歸。”

    陳禹暄問:“大少爺常去的地方找過了嗎?”

    “都找了。”梁文氏說著指向另外三個族老,道,“客棧、酒肆、親戚家、朋友家,妾身都派人問過了。陳千戶不信可以問族老,妾身遣人時,三老都知道。”

    族老點頭:“確實。月初大太太就派人來問過,我們還幫忙找了,但並沒有找到梁榕蹤跡。”

    陳禹暄朝門口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問:“賭坊柳巷之地呢?”

    梁家人都有些尷尬,其中一個族老矢口說道:“絕不會有這種事情。梁榕這個孩子我知道,他雖然獨來獨往,沉悶寡言,但並不是那等紈絝之徒。他平素喜歡看書,除此之外遊遊山、玩玩水,便沒有其他消遣了。”

    “梁大少爺竟然喜歡看書。”陳禹暄意外地應了一句,又問,“既然不在城裡,那外面有沒有找過?”

    梁衛家官職放在朝廷裡不算大,但在保定府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梁文氏都通知了族老,折騰出這麼大陣仗,如果梁榕還在城裡,總會有人來報信。這麼久都沒音訊,多半人不在保定府了。

    梁家族老聽著露出苦臉:“陳千戶,我們也想過城外。但保定府外那麼大,光周圍縣城就有十二個,更別說再遠些的荒山野嶺。梁榕一句話都沒留,我們上哪兒去找?”

    陳禹暄想想也是,這樣找無異於大海撈針,至少得知道梁榕去了哪個方向。陳禹暄問:“梁榕離家之前,有沒有生過什麼事?”

    王言卿雖然沒有問話,但她一直仔細看著場中眾人表情。她現陳禹暄問完這個問題後,梁文氏都沒有猶豫,脫口而出:“沒有。那幾天一切都好好的,家裡和往常一樣,連句口角都不曾有。千戶若不信,儘可找丫鬟小廝詢問,我絕沒有虧待他。”

    梁文氏說這話時眼睛睜的很大,聲音也響亮堅定,看起來問心無愧。王言卿突然開口,問:“梁太太,那你還記得,梁榕出門前一天,也就是十六那天,都生了些什麼嗎?”

    王言卿詢問,梁文氏回頭看了看,眉毛擰著,似乎不太情願。但陳禹暄也露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梁文氏只能答道:“沒生什麼。白日我們都待在家裡給老爺守孝,晚上大少爺用了飯就直接回房了,他在自己房裡看書,看到很晚才熄燈,第二天一早就出門了。”

    王言卿緊盯著梁文氏眼睛,問:“那晚梁榕看書到什麼時辰?”

    梁文氏眼睛快眨了眨,眼珠微微向上翻,停頓了幾息後她像是受到冒犯一般,拍了下扶手,憤怒道:“大少爺的事情,我如何得知?”

    向繼母問成年繼子晚上的活動,確實有些不敬了。陳禹暄見狀,連忙出面圓場:“太太,我們也是想早點找到大少爺,並非有意冒犯,太太勿要見怪。大少爺深夜還在看書,還真是勤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