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134章 伴讀

    這只是花園中一個小插曲,並沒有引起眾人注意,很快就平息了。陸珩掃視著花園中一舉一動,他看到陸渲抓了只蝴蝶,跑去給王言卿展示,他稍稍放了心,悄無聲息轉過眼睛,看著側前方的皇帝。

    皇帝也看著花園,不知道在想什麼。

    日頭漸西,宮宴結束,官眷帶著孩子陸陸續續告辭。陸渲在宮裡跑累了,回家的路上就靠在王言卿懷裡睡著了。馬車停在陸府二門,陸珩下馬,來馬車前接王言卿,卻見她抱著陸渲出來。陸珩嫌棄道:“他都多大了,還讓人抱著?把他叫起來,讓他自己走。”

    王言卿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他剛睡著,哪有你這樣當爹的?閃開,你擋住我路了。”

    陸珩無語,但怕王言卿磕著碰著,趕緊從她手中接過陸渲,讓丫鬟扶著王言卿下車。

    陸渲離開母親柔軟的懷抱,有些不習慣,迷迷糊糊嘟囔了兩句,趴在陸珩肩膀上睡著了。陸珩低頭看手臂裡的陸渲,心想小子能耐,才多大就能哄著他夫人偏心。

    陸珩雖然說著讓陸渲自己走,但到底不捨得叫醒他,一路安安穩穩抱著陸渲回後院。陸珩將陸渲放回床上,給他脫了鞋,拉上被子。王言卿在旁邊看著心急,恨不得自己來:“動作輕點,小心吵醒他。”

    陸珩看著自己明明已經放輕的手,又在心中嘆了口氣。

    把陸渲安頓好後,夫妻兩人回房。他們換了輕便的家常衣服,坐在窗前說話。王言卿問:“今日好些人都來問渲兒了,貴妃尤其熱切。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珩說:“朝中又有人提起立儲,我看,皇上應該是動了立太子的心思。照現在的形勢,皇上應當中意二皇子。”

    王言卿皺眉:“莫非讓渲兒給二皇子做伴讀?”

    陸珩卻立即搖頭:“不行。皇帝命夏文謹教導二皇子,二皇子已有了一個首輔老師,決不能再有一個陸家的伴讀了。錦衣衛效忠的是皇上,若和太子走太近,恐怕會引皇上疑心。”

    陸渲的名字是皇帝擬的,“渲”這個字很有意思,這是一種畫法,塗上墨後,再用水淋擦,使顏色濃淡得宜。皇帝給陸珩的兒子起這種名字,是什麼意思呢?

    陸珩的話和王言卿的想法差不多,她說:“我也覺得不該和二皇子走太近。方皇后至今無子,無嫡立長,二皇子佔了禮法話時,言辭十分懇切,可是我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卻看不出多少真誠。如果我沒猜錯,她想要拉攏陸家,但心裡卻覺得這是施恩,我們一定不會拒絕太子的招攬。即便我們投向她,恐怕她也不會感激我們。”

    陸珩心想王言卿的能力實在是作弊,旁人結合各種因素分析一大堆,而王言卿看對方的臉,直接就得到了答案。陸珩握住王言卿的手背,由衷道:“夫人高見,有卿卿這等賢妻在側,不知道幫我躲避了多少禍端。能娶到你,是我畢生之幸。”

    “少來。”王言卿含笑嗔了陸珩一眼。她雙眸明亮,顧盼生姿,還是像以前一樣容易臉紅,神態一如少女。

    陸珩笑著由她嗔怪,心裡卻想他說的是實話。如今陸珩依然按照自己的邏輯蒐集信息,判斷兇吉,但做最終決定前,卻習慣了帶王言卿去關鍵人物那裡看看,讓她為他把最後一道關。

    世上任何事情做到最後都是看人,哪怕所有邏輯都指向一個可能,一旦背後的人想法變了,那最終結果就會截然不同。讓王言卿去判斷表情,如果事態有變,他也能提前做準備。

    王言卿說王貴妃心裡有傲氣,那二皇子這一路就徹底堵死了。王貴妃都覺得陸珩幫他們是理所應當,那她養出來的二皇子,日後怎麼可能善待陸家呢?

    陸珩再無猶豫,說道:“那明日我和皇上說,陸渲和二皇子年齡相差太大,恐會拖累了二皇子的學業。陸渲和三皇子今日玩的還算投緣,就讓陸渲給三皇子作伴讀吧。”

    陸珩會拒絕太子早在王言卿的意料之中,但他竟然選了三皇子,王言卿驚訝問:“為何是三皇子?杜康妃爭強好勝愛算計,為人也稍顯刻薄,我看皇上今日的態度,三個兒子中,他獨對三皇子最不上心。就算要和東宮避嫌,三皇子無甚過人之處,為何選他?”

    “就因為杜康妃母子不受寵,所以才更要如此。”陸珩說,“皇帝不喜歡杜康妃這種性格,連著三皇子也不得寵。我讓陸渲去做三皇子伴讀,皇帝才會相信陸家確實沒有摻和立儲的心。”

    王言卿一聽,也有道理。皇帝早年身子骨弱,最近卻越來越安穩了,一年到頭連生病都少有。皇子登基少說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了,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要仰仗皇帝。

    陸家靠大禮議起家,陸珩如今最重要的權力依然是錦衣衛,他們的立身根基終究還是皇帝。

    伴讀的事敲定了,王言卿如釋重負。這兩年因為陸渲的事,她心裡一直壓著塊石頭,無論做什麼都不能完全放鬆。今後她就能死心了,落子無悔,他們只能在三皇子這條路上走到黑了。

    陸珩見王言卿眉宇間的陰影終於散開,心中愧疚,攬住她道:“這兩年讓你擔心了,是我不好。”

    王言卿靠在他寬闊堅實的肩膀,笑著拍了他的手臂一下:“我擔心我自己家裡的事,不對嗎?”

    陸珩聞言笑了,心甘情願低頭認錯:“是我說錯話了,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

    妻子靠在他懷中,兒子在不遠處睡覺,陸珩只覺得內心平靜,萬事滿足。他不知怎麼想起皇帝今日看大公主的眼神,說:“我算是發現了,有問題當場說開,哪怕鬧得再難看,也好過一直捂著。”

    “怎麼了?”

    陸珩搖搖頭,對後宮的事不欲多說:“有感而發。”

    如果曹端妃現在還活著,或許未必能繼續得寵,但她死了,在最美好和最受寵的年紀。這就成了皇帝心裡的一根針,越鑽越深,越扎越痛。

    世上只有死人,是完美無缺的。

    陸珩格外慶幸當年王言卿發現他欺騙她時,兩人大鬧一場,徹底解開心結後才圓房。要是一味迴避問題,傷口在陰影裡潰爛發膿,哪怕她生了他的孩子,兩人一樣要生嫌隙。

    陸珩抱緊了王言卿,在她發頂輕輕一吻:“有時候我覺得我真幸運。”

    王言卿想到他的人生履歷,不得不提醒他:“準確說,你一直很幸運。”

    陸珩失笑,手從肩膀撫過她的脊背,最後停在腰上,暗示意味十足地問:“那現在呢?”

    王言卿眼睛朝外掃了一眼,沒有應聲,但她微紅的臉頰已經告知了答案。陸珩將手移到她的腿彎,她也自然而主動地環上他的脖頸,壓著氣音說:“到裡面。”

    陸珩喉結動了動,很君子地說好。

    他偏不。

    五月,天漸漸變長,酉時日沉,但天空還沒有暗下去,路上依然能明晰視物。外面還有丫鬟、僕婦的走路聲,陸渲的奶孃過來,詢問陸渲今日什麼時候餵飯。

    現在已

    經到陸渲正常吃飯的時間了,但小公子還睡著,奶孃自己無法定奪,就來正院尋主意。丫鬟讓奶孃準備些好克化的飯菜,時刻在灶上溫著,等少爺醒了再用。奶孃一聽只能這樣,她往正房看了眼,大門半開著,露出後面富麗明亮的待客正堂,裡面安安靜靜,好像沒人。

    奶孃心想,可能都督和夫人不在正房吧。她領了命,回去繼續守著陸渲了。

    廳堂正中擺著名貴的紫檀座椅,周圍點綴著書畫、花盆,大氣又典雅。正堂東邊坐落著一座落地罩,雕工精緻,花紋古樸,分隔了正堂和起居場所。落地罩後懸著暗紅色絲絨面的布料,這是用來遮光的,又華麗又厚重,平時收在角落裡,主子在臥房睡覺時,就拉開簾子擋光。此刻,筆直下垂的窗簾堆裡,似乎有奇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