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131章 海禁

    她如今, 只肯疏遠地叫他鎮遠侯了。傅霆州看看王言卿,又看看陸珩,依然皺著眉道:“胡鬧, 這裡關押著朝廷重犯,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我知道。”這回是王言卿接話,她雙手交握, 靜靜立著,說,“這裡有點潮, 我待著不舒服。能快點開始嗎?”

    兩個男人一起啞然了, 傅霆州聽到她不舒服,剛要說送她出去,陸珩卻突然開口,強行壓過傅霆州的話:“搬火盆來, 給夫人驅寒。”

    陸珩這句夫人像一根無形的刺,扎的傅霆州心臟抽痛, 剩下的話再也無法說出口了。他現在以什麼名義護送她呢?她已有夫婿, 他也另娶新人, 於情於理, 傅霆州都該避嫌。

    傅霆州沉默,陸珩趁機更改地牢的安排。搬來火盆後,地牢中立刻明亮很多, 陰魂不散的潮氣似乎也消退了。王言卿無意陪這兩個男人在這裡浪費時間,直接問:“伍勝的牢房在哪裡?”

    陸珩指向最裡面的一間, 王言卿壓根不等人陪同, 自己舉步走了過去。陸珩趕緊追上, 傅霆州也不由跟了過去。

    傅霆州臉若寒冰, 壓低聲音質問陸珩:“你這個夫君是怎麼當的,竟然讓她來這種地方?”

    這句話不知道戳中了陸珩哪裡,他也忍著怒,冷冷回道:“鎮遠侯,我再提醒你一次,如何審問由我說了算。我才是她的夫君,我當然瞭解她。”

    陸珩的話彷彿隱含著很多他不知道的信息,傅霆州訝異,恍神的功夫陸珩已經超過他,快步追到王言卿身邊。傅霆州定了定神,決定暫時按兵不動,先跟上去看。

    王言卿進入牢房後,一抬眼便看到一個髒汙狼藉的男人,他手上、腳上都套著鎖鏈,衣服破破爛爛,有些地方還凝結著黑褐色的血跡。

    傅霆州綴在後面進入,他看到伍勝的模樣不斷皺眉。他時常出入牢房,早已習慣這副景象,甚至伍勝會變成這樣,和他脫不了干係。可是,這種血腥骯髒的場面怎麼能讓王言卿看到呢?

    她理應穿著錦衣華服,在溫暖的屋子裡焚香看書,眼中只有春花秋月、詩詞歌賦,一輩子都不會看到這個世界的陰暗。

    而不是出現在陰冷的地牢。普通男人見了牢獄場面都會不適,女眷豈不得做噩夢?

    傅霆州正要讓人搬屏風來,擋住血腥,王言卿已經掀開幕籬,平靜地看向這一幕。牢房裡的血腥味濃郁的散都散不開,她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收起幕籬,很自然地遞到旁邊。陸珩從容接過,宛如跟班一樣幫王言卿拿著東西,安安靜靜站在旁邊。

    傅霆州眼角餘光掃向陸珩,拿不準他腦子裡進了什麼水。王言卿朝伍勝走去,禮貌問好:“伍大當家,久仰。”

    伍勝掀眼皮瞅了王言卿一眼,依然無精打采靠在牆上,全不將一個女子放在眼裡。王言卿對旁邊的獄卒說:“我和伍大當家說說話,怎麼能讓客人帶著鐐鏈?把大當家身上的鎖打開吧。”

    獄卒驚詫,反射性看向門口。陸珩微微點頭,傅霆州沒動彈。獄卒沒辦法,只能試著打開伍勝手上的鎖,但依然不敢鬆開他的腳鏈。

    “鬆開吧。”王言卿說,“伍大當家痛風犯了,即便沒有腳鏈,他也走不了路。”

    牢房中的人都是一驚,伍勝霍然抬頭,惡狠狠地盯著她:“你們調查我?”

    “錦衣衛再神通廣大,也無法探知不在大明領土上的人。”王言卿笑道,“大當家臉上的痛意很明顯,無需情報,光靠眼睛就能看出來。”

    獄卒臉上表情微妙,是這樣嗎?為什麼他們就沒看出來?

    傅霆州自從進來後眉頭就沒有鬆開過,他看向陸珩,不明白他們在玩什麼花樣。陸珩卻微不可見地搖頭,示意所有人都不要打擾。

    伍勝說了那句話後,又垂下頭,一副隨便你們怎麼說的樣子。走廊外面增添了許多火盆,連著牢房裡的光線也明亮很多。王言卿看著伍勝,道:“伍大當家在海上漂洋二十餘年,留在海外的時間興許比踩在土地上的時間都長了,竟還會因為我說你不是大明人而生氣?”

    伍勝原本看他們帶一個女子過來的時候,還笑朝廷黔驢技窮,莫非他們打算用美人計?但現在,伍勝知道他們為什麼派這個女子了。

    妖女,倒確實有些妖邪在身上。

    伍勝依然垂著臉,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動,然而他細微處的肌肉抽動、紋路走向,全部落在王言卿眼裡。

    王言卿看著他,慢慢說:“大當家和二當家雖是兄弟,性格卻截然不同。”

    伍勝臉頰上的肉快速抽動了一下,牙肌繃起,很明顯在忍耐情緒。王言卿繼續道:“我曾見過二當家一面,二當家說的一口好倭語,哪怕說他是倭人,也不會有人懷疑。二當家看起來也比較親近東洋那邊的東西,對大明毫無情感。但大當家卻相反。我實在很好奇,大當家把弟弟當兒子一樣養大,卻眼睜睜看著他忘記祖宗之言,忘記鄉音故土,甚至不認可自己身上的血液,大當家看到這些,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nbs p;伍勝終於忍無可忍,抬起眼皮,戾聲罵了句:“滾。”

    “大當家不願意聽,我卻要告訴你,若不制止倭寇之亂,任由他們霸佔沿海,將來,還會有數不清的孩子像二當家一樣數典忘祖,恨不得剝去自己的皮成為別人。大當家,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伍勝冷哼一聲,道:“關我何事?我只不過是無數被海禁逼得走投無路的人之一,只能離開家鄉,掙點錢養活自己罷了。那些皇帝弒兄弒父,卻讓百姓對他忠義仁孝,狗屁忠孝,莫非能當飯吃嗎?”

    看得出來伍勝腦子很清醒,有著強大的自我認知,王言卿不和他辯論,換了個方向道:“那沿海那些無辜的老人少女呢,他們做錯了什麼,要成為你掙錢的犧牲品?”

    果然,拋出這個話題後,伍勝就不說話了。對付這種最看重江湖義氣的人,就要用老弱婦孺攻心。王言卿說道:“大當家,你自己可能覺得你這一生無愧兄弟朋友,可是,那些沒有自保之力的老人、女子,卻因為你的義氣,和家人再無機會團聚。金臺島已敗,你無須再為誰負責了,水戰時,有一夥倭人趁亂乘船逃跑,他們去了哪裡?”

    伍勝緊繃著臉不回答。王言卿仔細盯著他,緩緩道:“昌國縣,北麂,南麂……”

    王言卿停下,瞭然地說:“看來他們往南麂去了。他們會帶救兵來嗎?”

    “南麂島上有哪些人,倭人,西洋人,還是海盜?他兵力如何,比你的人多嗎?”

    伍勝不想說,但哪怕他一言不發,那個女子也能準確無誤讀出他的心聲,邪門極了。最後,伍勝只能閉住眼睛,控制著自己想其他事情。只要他不聽不想,這個女子就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