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枕猶眠 作品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只見裡面,已經空無一物。

    *

    與此同時。

    覆蓋著光潔冰面的國度內,徐徒然正悠然地坐在屬於她的王座之上。王座很高,她光裸的雙腳踩不到地面,只能懸在空中輕輕搖晃。

    王座的面前,則是一張相對簡陋的高腳桌。桌子的對面,是一把同樣簡陋的椅子,椅子上坐著的卻不是人,而是一隻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身形已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透明的程度還在不斷加劇。徐徒然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太禮貌地打了一個響嗝。

    “不好意思。”她毫無誠意地將對面的眼睛道歉,“你的體量實在是太大了。吃得我有點撐……而且我在你之前,已經吞了四個星星碎片……”

    她對面的巨大眼睛——或者說,是育者投影的殘餘意識。聞言只冷漠地動了下眼皮。

    “你並沒有完全吃掉我。”它冷冷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機械的質感,“你只吞掉了我的部分。”

    還有一部分,即被徐徒然用符文分割出來,又強行鎖進夢境的那一些碎片,仍就處在自由的狀態。

    “確實如此。”徐徒然無所謂地聳肩,“不過問題不大。整個夢境都是我的國度。我有的是時間把那些碎片慢慢打撈起來吃掉。”

    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似是在嗤笑:“你在埋雷。”

    “怎麼說?”徐徒然隨口應著,有些嫌棄地打了個響指,將原本的紅茶換成了更香甜的奶茶。

    “你的消化需要時間。你的打撈需要時間。”眼睛慢慢道,“而在你將所有碎片打撈出來之前。它們隨時有可能進入人類的夢境。”

    進入夢境,散佈恐懼。讓人類成為恐懼的奴隸,進而成為它新的信徒。

    只要有一片碎片能做到這點,它就不算真正的死去。

    “夢境,這是我曾經想要涉足,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觸及的地方。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接近心靈,也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容易散播恐懼。”眼睛緩慢地說著,瞳仁中間忽然露出一個巨大的弧度,“或許我還得謝謝你。終於給了我機會,讓我深入那夢寐以求的地方。”

    “……哦。”徐徒然恍然大悟地點頭,毫不講究地將一隻腳提起,踩在王座的邊沿,“我說怎麼那個分體符文起效得那麼容易呢,合著在這兒等著我。”

    “不過,你是不是沒有聽清我的話啊?”

    迎著對方不解的目光,徐徒然偏了偏頭,一字一頓地重複:“我說了,夢境是我的國土。”

    “……”眼睛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瞳仁中的弧度逐漸消了下去,“你想說什麼?”

    徐徒然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中茶杯驀地放回托盤,發出啪地輕響。

    伴隨著這聲輕響,厚實的冰面忽然變得透明起來。隔著這層冰,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的下方,便是浩瀚的、由夢境匯成的大海。

    緊跟著,便聽徐徒然淡淡開口,聲音隆隆,彷彿自帶回響:

    “我宣佈,當人類在夢境感到恐懼時,反抗應成為他們的第一本能。”

    “我宣佈,當人類在夢中產生反抗的念頭時,他所想要的任何幫助、任何武器、任何能力,都會立刻在夢中得以實現。”

    “我宣佈,當身處夢境的人類不知該尋求怎樣的幫助時,求助的對象將默認指向我。”

    “我宣佈,在夢境中,所有非人的存在,被殺就會死——除了我。”

    徐徒然當著眼睛的面,一條一條宣讀完畢,完事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順手往桌上加了瓶可樂:“當然,這個規則還不是太完善。不過沒事,之後我會慢慢補完的。”

    她拿起可樂咕咕兩口,再次打量一番面前的眼睛。不過交談幾句的工夫,這顆眼珠,已然透明到只剩一層淡淡的輪廓。

    後者艱難地眨了下眼睛,也不知是因為呆滯,還是因為徐徒然的無恥。

    又過一會兒,才聽它再次斷斷續續地發出聲音:“真正的育者,終會再次到來。”

    “你到時就會明白。為了區區一個世界與之對抗。是多麼的,不明智。”

    “來就來啊。打不過我死唄,還能咋的。”徐徒然嗤了一聲,“還有,糾正你一點。”

    “誰告訴你,我做這一切,是為了這個世界?”

    迎著對面眼珠詫異的目光,她輕輕放下手中的可樂瓶。

    “你——還有你背後的那個東西,讓我不爽了。所以我要打你。哪怕打不過,多膈應幾下也是好的。”

    “這麼簡單的道理,有很難理解嗎?”

    眼珠子:……

    眼珠子沒有答話。

    它只是再次眨動了一下眼睛,似是又陷入了呆滯。

    另一邊,徐徒然則像又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突然打了個響指。

    “對了,差點忘了。趁著你還沒有完全消失,我得再送你們一份大禮。”

    說完,就見徐徒然深吸口氣,再次張開了嘴。眼睛本以為她是要再次打嗝,卻見那嘴巴越長越大,嘴角直裂到耳根,下一秒,便見徐徒然的上半邊腦袋沿著裂開的縫隙,乾脆利落向後翻開,一大團黑影倏然從斷口中湧出,汩汩朝著眼睛衝來。

    那眼睛本就只是殘存的意識,在這種情況下避無可避。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黑影在逼近的瞬間,猛地凝聚成拳頭的形狀,旋即如同一束光般,直直從自己體內貫穿而過,像穿透一層透明的膜。

    那束黑影進入到了眼珠的意識深處,卻還在不斷往裡深入。一片漆黑的意識中,它——或者說是徐徒然,分明看見,有一根幾不可查的閃著微光的絲線,正一路連向遠方。

    黑影順著這根絲線,一路迅速前行,終於在某個瞬間,順利抵達了絲線的另一頭——真正育者的意識之內。

    冥冥之中,似是有什麼被驚動。另一隻要大上數百倍不止的眼睛在遙遠的星空中霍然睜開。下一秒,坐在徐徒然對面的眼珠彷彿得到了什麼指令,所有的眼睫瞬間向內翻折化為利齒,在眼瞼閉合的剎那重重咬下!

    咔的一聲,徐徒然探出的黑影被攔腰截斷。深入育者意識的部分,被徹底留在了裡面。

    然而就在被切斷的瞬間,那團黑影便早有預料般開始自我消散。黑影攥成的拳頭鬆開,大量晶體從中飄落,有的純黑,有的則是完全透明。

    純黑的那一部分,在飄散的同時便發出炙熱的高溫。連接兩邊意識的光線被迅速融解,完全切斷。而純粹透明的那些,則在黑色晶體的掩映下,不斷下沉、下沉,直至完全沉入真正育者的意識之中。

    而鋪滿冰面的神國內,徐徒然正蜷縮在自己的王座上,猶自因為方才受到的衝擊而痛到發抖。

    然而抖著抖著,卻見雙肩聳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壓抑的悶哼,變成了無法剋制的低笑。

    王座對面的眼睛,已經消失到連輪廓都看不清了。它掙扎著抬起眼眸,發出最後的質問:

    “你剛才,做了什麼?”

    “給送了一點小禮物罷了。”徐徒然說著,抬起臉來。她的身體已再次恢復成人形,只是半邊面孔都被蠕動的黑霧覆蓋著,霧氣中,眼中瑩藍的光芒依舊清晰可見。

    “又或者,按照你的說法。我是在埋雷?”

    ——冰十八,以及七號冰。

    最終灑落在育者意識深處的,毫無疑問,就是這兩種晶體的碎片。

    冰十八的存在,自然是為了打傷害的,能融掉對方意識的連接,這算是意外之喜。而七號冰,徐徒然只是單純地想將它送過去而已。

    七號冰的碎片,在她取得天災星輝後,就已經被賦予了新的意義。當它進入其他存在的眼睛或心靈時,就對對對方造成影響,讓它對所見的一切,都產生誤判*。

    而徐徒然,則在這碎片原有的基礎上,又用長夜的力量,為它附加了一層額外的效果——

    恐懼。

    被這些碎片所寄宿的存在,無論看向什麼東西時,都會不可抑制地感到恐懼。

    “我不知道恐懼是什麼。但我不介意讓其他人知道。包括你。”

    徐徒然輕描淡寫地說著,蜷縮著的身體再次舒展開,放鬆地倚靠在自己的王座上,單手支頤。

    這些碎片也許並不會存在很久。也許給育者帶來的效果並沒她想得那麼好。但無論如何,只要想到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這就足夠她感到愉悅了。

    以那雙被汙染、被扭曲的眼睛去看吧,以你高高在上的視角,以你無所不能的身份,以你隨時都會感到恐懼的心。我很好奇,那會是一個怎樣有趣的光景。

    這個計劃的結果,或許要等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得到驗證。畢竟育者沿著星軌流浪,要流浪到同一個位置也並不容易。不過無所謂——這個世界的主人已經歸位,它將可以繼續運轉下去,千年萬年地運轉下去。她有的是時間等待。

    就算計劃的效果不美好,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就算你學不會恐懼,那也沒關係。”徐徒然望著對面幾乎完全消失的眼睛,淡淡說完了最後一句,“等你下次光臨時,我會記得教你的。”

    話音落下,那眼珠最後一點存在的痕跡,終也被徹底抹去。

    徐徒然望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終是忍不住,再次低笑起來。笑得整座冰雪宮殿都在晃動,笑得臉上的黑霧都片片掉落,掉在桌上緩緩蠕動。

    徐徒然從地上撿起一片,隨手拋到了冰面上。黑霧旋即穿透冰面,落入了下方的夢海之中。

    徐徒然不知道它會飄向何處。或許會進入某個人類的夢境,成為她噩夢的一部分,或許是碰巧和育者投影的分體撞上,乾脆利落地將對方吃了,再巴巴地游回來。又或者是運氣不好,反被育者的投影給吃了……但管它呢。

    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