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綠蘿裙 作品

第229章 小人物

    泰平十八年的夏夜,於美娘將一包藥倒進了丈夫的罐子。



    家裡就一間屋,煎藥的時候,她的丈夫始終躺在床上,死死盯著她的動作。她心跳如雷,渾身冒著冷汗,拿藥包的時候手都在抖。



    可丈夫並沒有起疑,因為她緊張的時候太多了,一做不好就要被打,沒有犯錯也會被打,一天中大多數時間,她都這樣害怕。



    就這樣,她解開了藥包,把裡面的藥材全部倒進去。



    這很正常,不是嗎?



    但於美娘知道,那是兩天的份額。她的丈夫一喝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於美娘沒有帶任何行李,只在懷中揣上銀兩,就抱起石頭,在下午光明正大地離開了村子。



    人家問她:“石頭娘,你這是去哪兒?”



    於美娘死死摳住手指,照著彭萬年的吩咐回答:“孩子有些難受,去寺裡討碗符水喝。”



    這時,程丹若和惠元寺的第一次義診還在,村子裡很多人都去過,有病看病,沒病拜佛,故而全都沒有起疑。



    就這樣,於美娘光明正大地離開了家,黃昏時分和彭萬年會合。



    兩人私奔了。



    天地浩大,彭萬年倚仗勇武,一口氣帶著於美娘和他的便宜兒子石頭,直接跑到了河南。



    他會些拳腳功夫,體格又高壯,便尋了家頗有善名的富戶,自稱與妻兒是從山東來的,家裡遭了倭寇,如今無處安身,自薦做個護院。



    這戶人家心慈,且也不太在意流民的來歷,見彭萬年有點本事,便留下了他們。



    於美娘怕被人發現蹤跡,深居簡出,悶在家裡納鞋底子。



    這段時間,她過得既幸福又恐慌。



    幸福之處在於,嫁給前夫五六年的時間,除了懷孕的幾個月,拳腳相對少些,一直都在痛苦中度過。



    身上的傷好了又添新的,新的未愈,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最崩潰的時候,她跪在惠元寺下的山腳,對佛祖磕頭,問佛祖,我生平從來沒有做過惡事,為何要遭受這樣的苦難?



    她也問僧人,僧人說,是她前世作惡,今生償還罷了。



    於是漸漸麻木,漸漸忍受。



    直到——又遇見了彭萬年。



    在河南的一年多里,於美娘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她才發現,“丈夫”並不是魔,石大才是,彭萬年不是。



    彭萬年會給她買花戴,會心疼她熬夜做活傷眼睛,會帶石頭出去買糖吃。不過幾個月的功夫,石頭都逐漸忘了親爹,以為彭萬年就是自己的生父。



    日子太美好,於美娘總擔心這是留不住的。



    她害怕某天醒來,彭萬年被人打死了,而她被拖回老家,關在地窖裡餓死,或是直接沉塘,又或者乾脆賣到髒地方,永遠出不來。



    可就是這麼恐懼,她也不後悔。



    不逃跑,她從來不知道,日子可以是甜的。



    然而,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一點消息也沒有。



    沒人找過來。



    彭萬年也安心了。



    “石頭慢慢大了,總要讀書。”他謀劃,“這兩年,我也攢了些銀子,咱們買兩畝田,以後就安定下來。”



    於美娘對他死心塌地,就算他說下地獄去,她也毫不猶豫。



    “我聽你的。”她摸著熟睡的兒子,“咱們去哪兒?”



    彭萬年已經打聽過了:“山西大同府,那裡在招募流民墾荒,能墾幾畝,以後都是咱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