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綠蘿裙 作品

第165章 碎瓶人




    婚後,無非是孝順公婆,友愛丈夫,而她想要的更多,要與他一道經營事業,從而獲取她想要的東西。



    怎麼就搞砸了呢?



    手指緩緩收攏,尖銳的琉璃碎片扎入手指,卻恍然不覺。



    她平淡地將碎片收攏,放到桌上,心裡還在思考。



    可大腦不復平日的迅捷,有些空白和混亂,好像過低的處理器無法運行最新的軟件。



    程丹若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莫名其妙就搞砸了呢。



    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嗎?她反思。



    對柳氏,她很恭敬,對妯娌,她堅決和柳氏站在一起,立場鮮明。柳氏不方便和兒媳置氣,她卻可以爭鋒相對。



    對家事,她任用柳氏新給的瑪瑙,一舉按壓住了晏家和謝家的丫鬟,目前霜露院運行良好。



    對陳家,她維持原先的恭敬,既不落人口舌,說她攀高枝後看不起親戚,又讓陳家無法拿捏她。



    這些事和她婚前的預計一模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才第四天,就出現了問題?



    程丹若拾起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放在掌心,深深凝視。



    在山東的時候,謝玄英願意冒著危險去救她,她毫無疑問是信任他的。他當初月下的剖白,也真切地打動了她。



    選擇婚姻,與對方是謝玄英不無關係。



    但好像結了婚,一切都變了。



    有太多和預想不同的事。



    她以為洞房時,自己能夠平靜地面對,人的身體她已經看過太多了,但事到臨頭還是緊張。



    她以為相處時,自己能遊刃有餘,就好像面對陳老太太,面對洪尚宮,面對宮裡的其他人。結果就變成現在,莫名其妙就不對勁了。



    假如說,在晏家書房的事只是意外,昨天的異常卻著實令她心驚。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明明理智知道,不該說傷人的話,可以好好商量,嘴巴卻一意孤行,以最大的力度反擊對方。



    更可記怕的是,當他生氣的時候,當她獨自睡到炕上的時候,她反而感受到了一絲安寧。



    程丹若用帕子包好碎片,手掌在桌上按壓,尋找更細微的碎渣子。



    有幾粒硌到了皮膚,尖銳細密的刺痛。



    她輕輕剝落黏在手心的碎片,思緒未曾斷裂,依舊盤桓在昨夜。



    為什麼婚姻和她想的不一樣呢?



    她忽略了什麼?



    人。



    是人啊。



    再怎麼類比,婚姻終究不是開一家公司,也不是尋找一個合夥人,婆媳、家務、事業,全都不是最關鍵的東西。



    婚姻是兩個人組合成了一個家庭。



    這就意味著,他名正言順地將她拉進自己的生活,合併她的生活,衣食住行,每件小事都有對方的影子。



    在宿舍,好歹簾子一拉,小小的床上就是私人空間。



    婚姻卻迫使一個人,必須接受另一個人加入自己的生活。兩人肌膚相親,呼吸相聞,一道吃、一道穿,榮辱與共,親密無間。



    程丹若扶著椅子坐下,怔怔出神。



    她能做到嗎?



    太難了,她無法因為他是“丈夫”,就理所應當地相信他,接受他。



    潘姨娘有名分,一樣被丈夫轉賣;墨姨娘有寵愛,照樣轉頭就忘;黃夫人賢惠大度,沒耽誤丈夫納妾。



    她們也有丈夫。



    把他當做親人呢?



    堂兄和她血脈相連,為她帶過街上的花鼓,給她吃過難得的麥芽糖,可關鍵時刻,還是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



    父親好不容易同意教她醫術,卻只肯教皮毛,和祖母說,姑娘早晚要嫁出去,終歸是外人,御醫教的本事,還得傳給兒子。



    母親不是沒有對她噓寒問暖過,但懷孕後,順理成章地忽視了她的病情。她半夜發燒,自己倒了殘茶,嚥下藥片,在床角渾身發抖,冷汗止都止不住。



    父親不是父親,母親不是母親,親人不是親人。



    感情可以改變這一切嗎?



    不,不能。



    當年,她對陳老太太真的嘔心瀝血,端茶倒水,噓寒問暖,老太太咳嗽一聲,夢裡都會驚醒。



    為她把屎把尿,擦身倒痰盂,做了能做的所有事。



    結果呢。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從未有過期待,所以不傷心,也不流淚。



    程丹若慢慢蹲下,蹲到桌子底下,無聲闔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