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二十七章 驗屍




    姜望很是看了那捕頭幾眼,才將手裡託著的棺木放下來。



    說起來,停屍房裡的這兩具屍體,都是因為同一件案子而死。也都是從當年掙扎到現在,算是死在同一時期。



    馮顧的棺木和烏列的棺木相對,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種默契存在。



    待停屍房的捕頭離開,鄭商鳴才隨口解釋了一句:“規矩所在,嚴格些也是正常,並不是針對誰,姜兄萬勿介意。”



    “這有什麼好介意的?”姜望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好奇,這裡這麼嚴格,那上次那個人是怎麼混進來的?”



    鄭商鳴沉默了片刻,只好道:“上次混進來的那個人叫祁頌,他有一個叔叔,叫祁懷昌。”



    之前說起這件事來,他只是以養心宮的名頭含糊帶過,沒有說具體是誰。



    沒想到姜望這麼記仇,找到機會就追問。



    他與姜望雖然路不同,註定成不了摯友,但也不想破壞現有的交情。相較之下,把祁頌的消息丟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祁懷昌也是掌握實權的巡檢副使之一,在北衙的地位不比楊未同低,安排個把人進停屍房,實在是很簡單。



    “哦,祁副使!”姜望點點頭,表示明白,就不再說話。



    而林有邪這時候已經再次打開棺材蓋,讓烏列的屍體,完全暴露在空氣裡。



    這是她非常熟悉的一張臉。



    因為太熟悉,所以此刻顯得陌生。



    自她有記憶起,烏爺爺就是老人的樣子。這說明他成就神臨的時候,就已經不年輕。



    但往日的那種“老”,精神矍鑠,掩蓋不了磅礴的力量,和那股打破一切的執著。



    現在卻是乾巴巴的,像一圈樹皮,纏著一根朽木。



    神臨至死而朽。



    停屍房裡有專門驗屍的工具,就放在石臺旁。



    但林有邪只是默默從儲物匣中,取出自己漆黑色的小木箱。



    抽出第一層抽屜,選了一雙手套,慢慢戴上。



    然後抽出第三層,在五花八門的刀具中,選了一柄兩寸長的尖頭小刀。



    再關上木箱。



    整個過程非常平靜。



    現在,她的小刀拿在右手,她的左手則慢慢解開了老人的衣物,輕輕按在左側肩窩上。



    眼前這具乾瘦的屍體,和隔著手套依然能感受到的冰冷,在無聲對她描述著事實——



    那個說“我循我的‘法’,我行我的道。諸事不顧,人鬼不避”的人,已經不復存在了。



    你的“法”在青牌,你的“道”,在三刑宮。



    若真是“諸事不顧”,為何要因好友的死,放棄在北衙擁有的一切,獨自追尋這麼多年?



    若你是“人鬼不避”,怎麼從小到大,視我如己出,照顧我這麼多年?



    有那麼多問題,只能放在心裡,且永遠不會再有答案。



    林有邪是沉默的。



    所以說追逐真相的意義到底在哪裡?



    追尋真相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一個親人的冤屈,失去另一個親人嗎?



    面對眼前這具屍體,她第一次懷疑她這麼多年來所走過的路。



    姜望和鄭商鳴亦沉默,只等著她的動作。



    林有邪沉默著落下第一刀,刀尖自肩窩刺入,進了一寸二。她熟練地往斜下一拉,劃了一個半弧。



    小刀輕輕一挑,刀口撥開,筋肉紋理分明。



    她認真看了看,記在心裡,便將這剖開的肉撥回去。



    簡單地清洗過後,將這柄小刀收起,取了一隻半透明的細錐,只比鐵釘微粗,但有五寸長。



    左手食指中指在屍體側腰上略走了幾步便按定,很自然地一錐紮了進去……



    姜望和鄭商鳴默默看著林有邪,完成了所有的驗屍工作。



    從頭皮到腳趾,從外膚到內臟,沒有放過任何有可能的線索。



    她是如此平靜。



    動作乾淨精準,毫不拖沓。



    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一點錯處。



    默默在心裡記下屍體各方面數據的鄭商鳴,不得不為這高超的技藝而驚歎。相對於姜望,家學淵源的他,更能看明白“本事”。



    而他看向已經在收木箱的林有邪,其實更驚訝於她在這個過程裡的平靜。



    “你今天吃藥了嗎?”姜望輕輕嗅了嗅,忽然問道。



    林有邪愣了愣,收刀的手停在那裡。



    原來她忘記了恐懼。